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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个比自己更疼自己的人(4)

躺在床上的母亲,像以前一样,依然穿着干净华美的家居服,跟来探望她的每一个人谈笑风生。依然每周做美容,定期请美发师为她更换发型。依然听着禅意芬芳的佛乐,将内心的感悟变成行云流水般的美文。不同的是,父亲成了她的专职秘书,负责将她说出的文字,敲到电脑里,然后通过Email发到报社去。她还让我买了MP3,从网上下载有声读物给她听。每隔半个月,都让父亲买一束鲜花放在床头。一个人时,母亲常常将目光投到窗外,看蓝天白云,赏风清月明。她对我说,抬头望天,低头看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躺在床上的母亲,也变得不那么倔强了。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父亲事无巨细的照顾。父亲帮她洗脸时,她说,真舒服啊。父亲帮她洗脚时,虽然她并无知觉,仍然会说,真是好极了。早晨穿衣时,她总喜欢让父亲在衣橱里翻来拣去。其实家里并不是总有人来,况且她连床都不能下,穿哪件还不是一样呢?她却说,活在世上,无论自身条件与所处环境如何,都要用心享受每一天。她常常穿上那件最喜爱的紫色长裙,幻想自己翩翩起舞的样子。有时,她会梦到自己又回到了舞台上,台下依旧掌声一片。

如今,六年过去,由于各个脏器功能衰竭,母亲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弥留之际,她安详地注视着我和父亲,脸上没有一点悲伤。她说,天道当循环,生命有始终,这是自然规律。我已享受过生活的美好、爱情的甜蜜以及家庭的幸福。今世,我无憾了。

父亲握住她的手,泪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安慰他:“这几年,让你没日没夜地照顾我,你也应该没什么遗憾了。放心吧,我们只是暂时的分离,我会在那边一直等你。”

我在母亲身边躺下,轻轻拥抱着她。母亲与我额头相抵,脸贴着脸一下下摩擦着。接着,她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说:“女儿,为我唱一首歌吧。”

“夜深了,屋里静悄悄。亲爱的妈妈呀,伏在桌上睡着了。我给妈妈,披上我的小花袄,亲爱的妈妈呀,梦中正在微微笑……”我轻轻吻着她,哼着这首唱给妈妈的儿歌,看到母亲缓缓地闭上眼睛,安详地睡着了。

母亲走得很恬静,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的一生,虽然经历坎坷,但却乐观洒脱,对生活充满了无比的热忱。母亲是幸福的。她始终能够从身边的人和事上,发现并体验到美好的东西。

感谢母亲。是她让我懂得了,幸福从来不会远离靠近它的人。

原谅我,这顿饭让您等了那么久

我相信,只要用爱和感恩做调料,这顿给父母做的饭,一定会很好吃。

周末,我与几个同学在饭店小聚。聊得正酣时,母亲打来电话。先是嘱咐气温下降记得多穿衣服,又提醒我每天吃两包板蓝根预防流感。末了,如往常一样,依旧满怀热诚地说:“晚饭想吃点什么?豆包?还是馅饼?要不妈给你包饺子吧。”

母亲就是这样,唠叨,不厌其烦,对做饭情有独钟。自小,母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系着件蓝色碎花围裙,像个陀螺一样在厨房忙个不停。工作之余,母亲不看书,不打麻将,甚至也不和邻居拉家常。母亲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厨艺。电视上的“天天饮食”节目,她几乎每集必看。而且,一边看,一边还认真地记录在小本子上。家里五口人,谁爱吃什么,谁不爱吃什么,她比我们自己还清楚。她常说,民以食为天,饭吃合适了,身体才健康;只有身体健康了,才有精力和体力去做事。

也许因为母亲太能干了,我在做饭方面竟是一窍不通。跟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喜欢坐在咖啡馆,捧着精致的白瓷杯,享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小资品味。对厨房那些油污琐碎的切炒炖洗,不仅提不起丝毫兴趣,甚至内心还波动着某种不屑的情绪。

结婚后,爱人跟我一样,亦是从小依赖惯了的。望着池子里一蓬蓬鲜嫩的青菜,除了手足无措,就是一头雾水。起初,我们常常在单位食堂吃。只是吃惯了母亲做的美味,那些味同嚼蜡的清汤寡水真是令人难以下咽。后来,我们又叫了一段时间外卖。但是,那些食物既不经济又不卫生,而且因为食用油的质量得不到保证,吃久了,还会对身体产生伤害……

那天,听说我又在吃泡面,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哽咽地说:“妈知道你们工作忙,压力大,累了一天也没有精力做饭。以后还是回家吃吧。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们做。”

自此,从结婚第三个月开始,一直到现在,儿子都五岁了,我依旧像未出嫁时一样,每天吃母亲做的饭。不同的是,原来的三口人,变成了如今的五口人。

这些年,我们回父母家吃饭,父母给我们做饭,渐渐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有时因为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会突然失去耐心,不礼貌地冲母亲大声嚷嚷;有时,任性的儿子亦会不懂事地对母亲做的饭菜挑三拣四;有时,母亲做了一桌子菜,从天亮等到天黑,却因为我们临时有事,饭桌旁只剩下她和父亲苍老佝偻的身影……

然而,母亲从未埋怨过,更不曾喊过一声累。母亲的心,像一湖清澈的水,那些鸡毛蒜皮的摩擦与矛盾,不过是一粒粒小小的石子,微微的涟漪后,是更深的平静……

我的思绪正在飘飞,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电话里,女友晓琪激动地说:“小清,我妈醒了,我妈醒了……”

七天前,她的母亲因患脑淤血突然昏迷。医生说由于出血面积太大,手术成功率很低。几天来我们一直在为老人祈福。现在,她终于挺过了这一关。

到了医院,晓琪眼睛红红地说:“你知道,我妈醒来后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我猜了半天,均不得要领。

晓琪告诉我,那句话竟是“几点了?琪琪快下班了吧,我赶紧给她包饺子去……”

“我妈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给我做饭呢。而我又为她做过什么呢?”晓琪望着我,目光里满是内疚。

我怔住了,眼睛突然漫上泪。

是啊!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天,她煞费苦心地为我们做饭。每天,她心甘情愿地做着我们爱吃的,却不一定是她自己爱吃的饭!每天,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女儿,你想吃点什么?”

然而,迄今为止,我竟不曾为母亲做过一次饭,哪怕仅仅是一碗简单的鸡蛋面。并且,母亲辛辛苦苦养了我三十年,我竟然从未问过她:“妈,您想吃点什么?”

泪,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落下来。

在超市,我一边挑选蔬菜,一边给爱人打电话:“今晚我要请爸妈吃饭,你开车把四位老人一起接来。”

“我爸妈在乡下,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呢。况且你会做吗?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懒虫,总是打退堂鼓。

“这顿饭必须请!而且,我一定要亲自下厨。我妈做饭那么拿手,我这个做女儿的,还能差到哪儿去?”

我坚持着。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我相信,只要用爱和感恩做调料,这顿给父母做的饭,一定会很好吃。

接着,我又挂通母亲的电话:“妈,您想吃点什么?今晚,我想做饭给您吃。”

另一端,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妈老了,牙不好,就喜欢吃砂锅豆腐……”

眼前浮现出每天饭桌上的香辣猪蹄、干煸豆角等等,我的眼睛再次模糊了。

妈妈,原谅女儿,这顿饭我让您等了那么久……

如花盛开的美丽女子

妈妈想让你知道,生命最后的日子,其实依旧可以美好地度过。

女儿,现在时针已指向凌晨,我依然坐在床前凝视你。你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不时有灿烂的笑,在你娇嫩的小脸上一朵朵升起。女儿,在妈妈眼里,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也没有人比你更聪明。

三年前,妈妈患了乳腺癌。手术后,面对精神与经济的双重压力,妈妈真的想到过放弃。只是,当你娇嫩的小手柔柔地游走在那些丑陋的疤痕上,当你用稚气的语调一遍遍问着:“妈妈,疼吗?”我终于有力量振作起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剩余的每一个日子,依旧灿烂成一朵朵芬芳的花。

女儿,妈妈多想每天帮你扎上粉红的蝴蝶结,看着你满心欢喜地去上学。妈妈多想每天在你完成作业后,幸福地注视着你甜甜地入睡。妈妈多想陪你听一首歌,或者看一场你喜欢的电影。妈妈多想,亲眼目睹你渐渐出落成如花盛开的美丽女子。

可是现在,乳腺癌似洪水猛兽般不可阻挡地卷土重来。这次,癌细胞已扩散到肝脏,医生向妈妈宣判了死刑。死亡在妈妈的身体里大声地喘着气,气焰嚣张地向我示威。

女儿,妈妈不怕死!妈妈只是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妈妈想在每年清明节,都能给你姥姥的坟添些土,给周围的树苗浇些水。妈妈想尽量多地陪陪你姥爷,也就是我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妈妈还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毕竟你才6岁。虽然你还有爱你的爸爸,但我知道,没有人能代替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那天大家都来给我过生日,吃饭时你奶奶突然痛哭失声。大家齐刷刷向她望去,屋子顷刻弥漫起忧伤的气氛。这时,小小的你竟用大人的口气问:“妈妈,你都30岁了,却仍然这样年轻美丽,知道什么原因吗?”

我把你紧紧拥在怀里说:“我不知道,妞妞告诉妈妈吧。”你用嫩嫩的手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们大人,真不知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

所有的人都被你逗乐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了半天,却始终不得要领。你眼中漾着得意,神色诡秘地说:“因为妈妈是天使啊。天使不仅不会老,还能活到一千岁,一万岁!”

屋子瞬间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你姑姑带头鼓起掌来。每个人都被你感动了。你的眼睛,晶莹得似夜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

昨天有一个江苏的癌友去世了。她也是乳腺癌,年纪比我还小。查出癌细胞后,她一直没有手术。她说,既然终究要死,还不如保留一个完整的身体。由于病情没有得到控制,癌细胞扩散得极快。弥留之际,她跟我说:“姐,当初要是选择手术就好了。”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女儿,妈妈讲江苏阿姨的故事给你听,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困境,我们都要乐观积极地去面对。记得一个病友跟我说过:“即使运气很坏,我们也要乐呵呵地混着,混一天赚一天。”她是一个很知性聪慧的女人,相貌亦生得无以复加的美丽。不幸的是,去年她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女儿,下一个要离开的,也许就是妈妈了。如果雨是天的泪,雪就是泪盛开的花儿了吧。而我,要让所有的泪都化作世间最美的花,在生命倒计时的日子里依旧绚烂地开放。

这些天,妈妈一面配合医生化疗,一面做一些曾经想做却一直无暇顾及的事情。我在网上建立了癌友圈,通过博客留言或QQ聊天的形式,在心理上帮助那些同我一样备受折磨的肿瘤病人。深夜,我坐在电脑前,将内心的感悟变成一篇篇美丽的文字。我还想做许多许多,只要自己的身体允许……

女儿,妈妈想让你知道,生命最后的日子,依旧可以美好地度过。当我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心里不仅没有了对命运的怨恨,同时也战胜了对死亡无休止的恐惧。

我的宝贝,妈妈还想告诉你:假如有一天妈妈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只是身体的离别,妈妈的灵魂,会始终与你在一起。

妈妈离开后,会有新妈妈代替我来继续照顾你。她是上帝给你派去的第二个天使,她的出现,只是为了疼爱你。而你,也要如同爱我一样,将她看成世间最美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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