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战争的再次发生,山本君反复考虑,并委托卑人正式郑重地向诸位宣布:这两个颅骨,继续留在贵国,继续留在黑瞎子沟,继续由陈忠实君为之保管。回国后,我们将正式向陈忠实君发邀请函,邀请陈忠实君,携带此证物到东京、到日本的全国各地去演讲、去现身说法,告诉日本全国的下一代,当年,关东军在满洲、在亚洲、在太平洋,是怎样屠杀和侵略的……现在,日本国内的右翼分子并没有死心,三番五次地去参拜靖国神社,企图发动新的战争,企图毁掉美好的未来和现实,他们的行为,别说受害国不能容忍,就是日本国的老百姓,也不会答应的。每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公民,都有自己的义务、权力、责任,去揭穿右翼分子的企图、嘴脸和阴谋!用事实去制止他们的行为和复辟的狂妄。使人类不再受战争的凌辱和蹂躏!”说完,田井五木像递交国书,又似乎是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陈忠实的手上。并再次地补充道:“去日本演讲的一切费用,都由山本家族承担。陈忠实君完好地保存了战争期间、丧生在黑瞎子沟的山本家族成员的遗骨,这是山本家族感激不尽的,也是终生不忘的。现在,我再次代表山本次郎本人和他的家族,向陈忠实君及诸位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祝福,祝福忠实君早日安康,祝福日中友好的青春之藤能够万古长青,永远的茂盛!”说着,田井五木又把目光转向了白大嫂,歉逊、客气、友好地笑了笑,声调略微轻松了一点:“邀请函的,夫人的也去。夫人您的,不会让在下失望的吧?”五木教授的诚恳与滑稽,刹那间,使严肃的气氛的,在小木屋内轻松和欢愉了许多。
他熟练的汉语,坦荡的性格,渊博的知识及人生丰富的经验及阅力,都让三位中国公民,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包括敌对情绪极重的夏立志,也没有当面再发牢骚和怨言。陈忠实的身体尽管没有彻底的恢复,但在白大嫂精心的照料和伺候下,已经能够进行户外经常性的活动了,并开始干些轻松的工作。此刻,他手捧着两个骷髅盖子,内心说不清楚感激还是悲哀。对邀请出国,既没有思想准备,也谈不上激动和兴奋。但百分之一百五的相信,五木的话,都是真诚的。山本是皇室的宗族,政治上不以为然,经济上就更是毫不在乎了。别说邀请他一个人,就是全林场、全林业局的职工家属都去,所有花费,在山本家族来看,也是微乎其微的九牛一毛吧?让忠实感到意外的是,日本国内的个别人仍不死心,不承认自己的野蛮战争和侵略,参拜靖国神社,为昔日的战犯分子涂脂抹粉,大唱赞歌,战争的阴影重现,国际社会继续动荡不安,作为受害者,是不应该袖手旁观充耳不闻的,出于民族的愤恨和国家的尊严,他不含糊地痛快答应道:“谢谢山本先生的邀请和信任,戳穿你们国内右翼分子的阴谋,我陈忠实,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如期赴约的。
这两个头颅骨,你们放心,保证完好无损,如期带到东京,让当年在黑瞎子沟丧生的军人家属看看,看看他们的先祖,怎样在黑瞎子沟死于非命、音讯杳无,飞机驾驶员,轰炸以后又是怎样撞山遇难的。这两个头颅骨,就是当年那场战争,最好的人证和物证啊!山本先生、田井教授,请放心,到时候,我陈忠实,会竭尽全力去配合的。所有的工作,也是我们中国人的义务和责任嘛!天下所有爱好和平的人,都不允许战犯分子的灵魂死灰复燃的,放心吧,五木教授、山本先生,你们的正义行动,我相信,世界各国的老百姓都会大力支持,双手赞成的!”陈忠实恳切地大声说道。“妈的,小日本,还不死心哪!”夏立志蔑视着门外,愤怒地骂道,“妈了巴子的,到时候也算我一个,我父亲,到现在,还在炕上瘫着呢!”
白大嫂喜悦中撇了撇嘴,纵纵着鼻翼两边的皱纹笑眯眯地说道:“都去啊!蜂场也不要啦!咱们黑瞎子沟,都去声援,都去声讨,返回来,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哪!”“白大姐,你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出国那是政治活动。蜂子,会有人替你饲养的,就是死两箱,都死啦,又能怎么着?不就是几箱蜂子嘛!”夏立志藐视地看着白大嫂,抽了抽鼻子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揶揄道:“政治是大事,都和你这样,抬头蜂子,低头孩子,咱们中国人,不还得当亡国奴啊!”“哟!啧啧,看不出,夏兄弟是越来越出息啦!坐飞机吹喇叭——还高调上了哪!”白大嫂因田井五木当众称呼她“陈夫人”三字,心里美滋滋的,瞅了瞅憨厚木讷着的陈忠实,半是羞涩半是卖弄地微微笑着说道:“俺是大老粗,就知道养蜂、搅蜜、挣钱,不懂什么叫政治,也不知道嘛是亡国奴,不像你,老母猪嚼瓦块,满嘴的词儿。电线杆子挂茶壶——还都是高水平的!”说完,拿杏眼撒摸着大伙儿,高耸胸脯微笑着。
田井五木用刮目相看的目光颇有兴趣地再次打量着满身青春气息像熟透了大苹果一样满脸红晕的白大嫂,刚要说点儿什么,木屋前面就突然响起了悦耳宏亮的狗叫声,众人出屋一看,从沟口处,摇摇晃晃爬上来了一辆大汽车,在拐弯时发现,卡车后面还有两辆晃晃悠悠的吉普车,开天辟地,大汽车第一次开到了木屋前面。见“长毛”和“花子”越发逞能,围着车头狂咬,白大嫂就以主人的身份大声地呵斥道:“去!瞎汪汪啥呀,你们!”见“花子”又奔到后面去咬,就支派陈忠实道:“还愣着干啥呢!把客人咬了,咱可就粘帘子啦!”没等陈忠实有所反应,夏立志几步就蹿了过去,嘴上骂着,并狠狠地踢了一脚:“滚!妈的,想找死啊!”“花子”“嗷”的一声,夹紧尾巴,溜到了一边,尽管委屈,但仍然恪尽职守地继续叫着:“汪汪汪!汪汪汪……”
第一辆小车上下来的是大个子戴眼镜的外事办主任,惊喜、亲切地微笑着说道:“唷哈,黑瞎子沟,可真的是名不虚传啊!藏龙卧虎,易守难攻。将来是开发旅游的重要资源哪!”说着,直奔田井五木和山本次郎,边握手边谦逊地问候道:“太抱歉啦!太抱歉啦!我们这儿的条件太差,交通不便,服务也没能跟得上去,让尊敬的客人受委屈了,我们心里是深感惭愧,深感惭愧啊!”“噢!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野外的考察,相对而言,条件是大大的满意!大大的满意!”五木也谦虚地说道:“贵国之行,收获大大的!收获大大的!”
第二辆吉普车爬出来的是大胖子林业局长,后面下来的是鸡爪子河林场的场长陈忠财。忠实知道,局长姓申,前些日子,也是由他把日本外宾陪送到黑瞎子沟来的。局长个头太矮,一身赘肉,四方头,倭瓜脸,嘴巴铁青,满脸横肉。肉头鼻子,鼻梁骨架一副非常精致的玳瑁眼镜,亮闪闪的秃头上一绺子头发非常滑稽地横横着,走路像滚,一蹦一蹦地蹿了过来。公鸭嗓子,还有点儿气喘吁吁的,握手时也习惯性地昂着自己的大脑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哪!公务缠身,几次想来,看看诸位外宾朋友,尽点儿地主之道,可是,哎呀!抱歉喽!抱歉喽!听说你们发现了一条白垩龙,在死人湖里面?”他用两只突凸在外面、螃蟹般的大眼珠子,透过镜片,像手电筒一样在田井五木的面容上扫射着,惊喜贪婪地讪笑着问道。“噢!基本上,是可以,这么认定的!不过嘛,有些论据,还需要进一步地磋商,进一步地探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了,贵国的,黑瞎子沟,死人湖的,是世界上极为罕见的一处古生物繁栖中心。
也是气候、水文、土壤、植被、飞禽、走兽等等,全方位的、综合性的科学考察中心。得天独厚,举世罕见。建议贵国政府,上报联合国的有关部门,拨专款、派专人,加大保护措施,除了科学考察,沟里的一草一木,一滴水,一粒石,也不允许任意挪动和破坏的!沟里的科学价值,是绝对不应该用经济的杠杆来衡量的!一旦破坏,不仅仅是贵国,也是全世界、全人类的一大损失!”田井五木握着申局长的手,以科学家严肃的口气郑重说道:“这次贵国之行,黑瞎子沟考察,也让我,以及我的同行,都清醒地察觉到,四十年前的那一场战争,法西斯分子的肆意破坏,给黑瞎子沟、给死人湖,从水下的古生物,到地面上的绿色植被,带来的伤害是极为惨重的,也是无法儿弥补的。根据我们这些天的分析研究,特别是这里的居民,陈忠实的,夏的,白大人的,感受更为深刻。多次地发现了剧毒气体。周期性的散发,每一次出现,都会给这儿的人类和动物、带来致命性的杀伤。这种气体,目前,基本上可以肯定:是1943年夏天的那两次摧毁性的野蛮轰炸,炸死了水底躺卧着的一条白垩龙,白垩龙的内脏及本身的毒性,先是污染了湖水,当湖水蒸发后,也就毒死了周围的昆虫、飞禽和走兽。据陈的介绍,今年的春天,一场雪花,毁掉了若干蜜蜂。毒雾,已经变成了蜜蜂养殖业的克星和死敌。最近,黎明时分,毒雾再次出现,使陈忠实先生,险些丧失了性命……唉!这都是军国主义的野蛮扩张,推行法西斯政策,给全人类,造成的恶果啊!这些损失,难道用金钱,能弥补得上嘛!”
申局长略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并打开随身携带着的公文包,拿出了一份折叠着的文件,扬了扬,晃动着用公鸭嗓子大声地说道:“君子所见略同呀!您的建议,也是我国政府的决定呀!这是省政府的文件,经国务院立会批准,黑瞎子沟地区,包括周边的沟系和荒原,已经列入了自然保护区的框架之内呀!今天呀,我来鸡爪子河林场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呀,是来接你们外宾考察队出沟,另一个目的呀,是来传达省政府的这一文件。五木先生,您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是不是一致的呀?”说着,申局长把那份递给了田井五木。一看到申局长的光辉形象,白大嫂就捂着嘴,嗤嗤地小声笑道:“日本人都是矬子,嘿嘿,申局长,比日本人还矬呀!”是夏立志接了过去,小声儿道:“和地缸子差不多,看那裤子,松搭着,滑下来可就不雅观喽!”陈忠实急忙制止道:“别瞎嘀咕,你们俩!”白大嫂伸了伸舌头,夏立志扮了个鬼脸。
然后,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转移到了申局长的身上。白大嫂捅了捅夏立志,绷着脸蛋说道:“问问那个外事办主任,王生海,今儿个怎么就没来呢?”夏立志学了舌,外事办主任微笑着答道:“王生海是省外事办的办公室主任,怎么,你认识他呀?”夏立志面无表情,冲房后山坡上的新坟头努了努嘴:“他原来的媳妇在那儿埋着哪!”“噢!王生海的前妻,曾经在这儿工作过?”外事办主任略有惊讶地问道。白大嫂往前凑乎了两步,皱皱着眉头,嘲讽般地比划着说道:“在这儿工作过?您不知道啊?”见外事办主任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就又夸张性地两手比划着说道:“不知道,那俺就告诉您,这么大?您见过了吗?”“什么东西这么大?”外事办主任盯着面前漂亮的小媳妇问道,“锅盖呀,还是树墩子,这么大?”“生下来的肉蛋呗!”白大嫂既故弄玄虚又幸灾乐祸地比划着说道。“啊……?不、不可能吧!”外事办主任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道。“我还能巴瞎,胡弄你呀……”白大嫂刚要继续忽悠下去,场长陈忠财就大声对他们三个喊道:“来来来,你们三个,都给我进屋。乘他们谈事的这个功夫,我给你们仨传达一份文件。”白大嫂就抛下了满头雾水,满脸疑惑的大个子外事办主任,拉着女儿的手道:“走,小囡囡,听听你大爷,有什么重要指示传达!”“大爷”二字,非常的亲切,不套关系,在感情上似乎也更近了一层。
陈忠实盯着白大嫂的屁股和胸脯,尽管乏力,但还是萌发了一点朦胧和快感,屁股颤颤的,胸脯悠悠的,肩头浑圆,全身活力,当陈静离家后那个夜晚的情景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时,就难免产生了一种冲动和压抑。冲动使他迫切,压抑让人惆怅。迎着秋阳,他主动抓着囡囡的小手,边走边意味深长地睃了她妈妈一眼,莞尔一笑,同时进屋,让哥哥知道:自己与白氏母女,已经是一家人了,生活中的行动,胜过了所有的语言和解释。白大嫂甜蜜地一笑,两眼生辉,满脸红晕。远看近瞅,都是一个令人心旌摇动、贤慧又端庄的大美人。作为兄长,陈忠财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们仨,尽管无声,心里头也是认可了的。当初让她们母女进沟,陈忠财在弟弟陈忠实的身上,就有了初步的计划和安排,撮合成一个家庭,既理想也是非常现实的,万没有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更靓丽更年轻的大学生陈静,把计划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