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晨站在高台之上,却用余光瞟到一旁负气离开的紫菀,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以便看清她离去的方向。
陆家四小姐执意要跟他先行离开,他便对陆旭言辞别。
一行数人,在百姓们的评头论足中浩浩荡荡离开。
当先走着的是阮晨,陆家四小姐竟不顾礼数地与他并肩通行,不过在陆家四小姐看来,礼数这二字,大抵是不存在的。
她不坐轿,不骑马,只要求与阮晨一同步行,还不许小厮跟着。
阮晨不语,指一指身后陆家给的嫁妆,足有三十箱之余,美人横目,表情不悦,万桥只好指挥着小厮们暂停此地,等着马车过来再说。
陆家四小姐不语,进了城转身入了一条小巷,阮晨只得跟上去。
小巷直通阮晨所住别苑,却是人迹罕至,陆家四小姐不让侍从跟随,因而巷中只有他们两人。
行至巷中,美人忽然转过头来,长睫扑闪,明目微瞪,颇生气地鼓起腮帮子一块:“晨你真是无趣,我好好的比武招亲都被你搅和了。”
深巷中人烟稀少,一人出声,必然清晰无比,哪怕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
一个如玉琢般的美人,甫一开口发出的竟不是先前的珠玉之声,随着声音发出,脖颈上还有喉结上下滑动,这般奇异的景象,看在阮晨眼中却并无讶异,该抢亲人士笑得十分纯良:“莫非...陆二少真打算把自己就这么‘嫁’出去?”
美人扁扁嘴,颇伤心道:“你许久不来宛城,我无趣得紧,好容易找着点乐趣,全被你破坏了。唉,我倒想赶紧嫁出去,就怕嫁给你这样无趣的人。”
接着眨眨眼,改口道:“不过从你今日的表现看来...你倒有趣了那么一点...莫不是做给那个青衫小姑娘看的?”
阮晨不可置否,转移话题道:“你那三十箱嫁妆里装的怕都是石头罢,可真难为我家小厮抬了这么远。幸而我那十箱聘礼里什么都没有装,否则他们今日可真得累着了。”
话毕还不忘加一句:“你们陆家明里是宛城首富,实则早已富可敌国,这样显赫的家族,出手却这样寒酸,倒也忒小气了些。”
美人对阮晨怒目而视,眼神凌厉可杀人。
我好歹还装了那么多石头,你竟好意思说我小气?
然而一盏茶时间过后,美人的杀人眼光似乎并不起效,美人哀愁地托一回腮望一回天,心中默默流泪,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是可是,女人和小人算什么,遇上阮晨,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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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近几日,心情颇不好。
茹月怯怯地喝下小姐亲手喂来的汤药,汤药已凉,还被某小姐粗鲁地全部灌进去,她有苦不能言,只得乖乖咽。
那天不知为何,小姐一回客栈便张罗着收拾东西,声称要带着茹月赶往青州涪城,去找那里医术极好的老先生,司以默只得小心护送二人去涪城。
茹月问过司以默,司以默却不说,她自己揣测不着,只得换个话题问:“咱们的盘缠不是早就没有了么?那新马车是怎么雇来的?”
谁知这一问更是要命,司以默一瞬便已从床边弹跳起来,像被火烧着似的转身欲冲出房门,然而有人整理在门外等他——
紫菀提着食盒,望着他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茹月问得好啊,我也想知道。你莫不是当了你爹娘的遗物罢?”
司以默连连摇头,心道这关头若说出了银子的来源,小姐保不定要怎么处置他呢,于是打定主意绝口不提。
见司以默越发的缄默,紫菀的笑意渐渐凝在脸上,她将手中食盒扔给司以默,转身正欲离开,又转过头来恶狠狠丢一句:
“都给我好好呆着!我要出去清净清净!一个也不许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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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真的应该好好清静清静了,现如今她的脑袋如同被灌了浆糊一般,做事情都是迷迷瞪瞪,唯独那日那人那身影记得十分清楚。
他躬身对陆旭言行礼,道:“在下斗胆,请陆少爷将令妹许配给在下。”
他怎么可以那么坦然的在她面前向别人提亲呢?他竟没有认出她来么?
咦不对,他们明明只有数面之缘,她为何要对他这么上心?
“啊呀——”
紫菀正皱着眉头细细沉思,忽然听得一声尖叫,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自己似乎是无意撞上一位大娘,那大娘担子里挑着的鸡蛋都被砸碎在地,一地的澄黄蛋浆。
她在心中狠狠指责自己的冒失,赶紧蹲下身子去扶大娘,口中连忙道歉。
然而身子还未蹲下去,一脚踩着一个蛋壳,整个人“啪”地先摔了出去。
黏黏糊糊的蛋液沾了一身,好像连眉毛都沾上了,紫菀抬起头来,稀软的蛋液正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回换大娘慌慌忙忙来扶她了,一边扶还一边拿出手巾来为她擦拭:“哎哟,小姑娘,真对不住...”
紫菀立即反握大娘的手:“不不不,是我的错...”
二人还在你道歉来我道歉去,只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喂,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霓色锦纹衣裙,趾高气昂的看着地上的紫菀和大娘。
看她身形不过十一二岁,手中攥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捆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锦袍早被磨得破烂不堪,发髻也十分散乱,他脸颊如被烟熏过一般黑漆漆的,却掩不住他眸子中粲然光华,少年即使是被人用绳索捆绑了,也倔强的昂着头,做出一副决不投降的姿态来。
紫菀看到这个少年时,一心的烦闷苦恼早已消失殆尽,她满眼满心里全是欢喜,不由得高声一呼:
“君皓!”
那少年神色一震,刚转过头来,就被那女子一把扑过来摁在怀里。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也葬身于火海中了呢太好了你没死啊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少女欣喜地揽着少年单薄的肩头,口齿不甚清晰地噼里啪啦砸出一大堆话来,可是,说着说着,她突然哭了,少女只高少年半个头,她轻轻把头一低,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少年的脖颈,少年身子一僵,想要伸出手来拍她的背却无奈双手已被捆住。
“君皓你知道么...爹爹他们...都死了...慕府上下六十四条人命,都葬身火海了...”少女坚守了这么多天的心防终于溃败,再见到生还亲人的这一刻,短短半个月内,她受了太多的苦,也压抑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顾忌的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