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冲破天边的鱼肚白,映照着紫菀安静淡然的眼眸,她耳中听着临王铿锵步伐逐渐远去,用手攥住松绿锦袍,微哂一瞬,提步便要回房。
先前那些低着头挨训的小厮们行过礼后,也都缄默着四散离开了,然而这时,走在最后的一个身形稍矮的小厮发出的一声叹息,却让紫菀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房门口。
“可惜了那阮监军,年纪轻轻,又是南奚阮相的嫡子,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倘若他没死,咱们的余飒将军也就不会出事,那该多好啊。”
明明是四月春霏,暖风轻拂,紫菀却感到了如坠冰窟的寒意。
他说什么?
阮监军?阮相嫡子?
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刚刚还摇着头叹息的小厮忽然惊悸不已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攥紧自己胸前衣衫的女子,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慕、慕姑娘......”
“你听谁说的胡话?!南奚派的来的监军怎么会是阮晨?!阮晨他、他怎么会死?!”
面容清丽的女子声嘶力竭,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满是无可掩饰的恐惧与偏执,她抓着小厮的衣服,怒不可遏地斥责他、逼问他,可是声音却逐渐变小,最终成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在夏迩...怎么会...
他是阮晨啊,腹藏经纬、狠辣果决的阮晨,他怎么会死!
小厮已经完全被蹲下身子捂脸哭泣的紫菀吓傻了,他呆愣在原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春日暖阳高升,灿灿金芒却没有给紫菀带来片刻的温暖,她单薄的身子一直不住地颤抖,像是不能接受自己所闻一般,无力地摇着头,泪如泉涌。
小厮不敢贸然行事,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良久,紫菀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颊,望着他问道:“你们方才说,棺椁已经到华鉴道了?”
小厮仍是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痴傻着点点头,紫菀见状,便迅疾起身,顾不得自己衣衫凌乱,转身便往府门口拔足狂奔而去。
阮晨,我说过,你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你欠慕府六十余条人命,你也欠我一个交代!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掉!
我不信,我不会信,就算你的死讯传遍了全天下,我也不会信!
阮晨,你不能死,你也不会死!
=====================
华鉴道早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紫菀站在人潮之外,也能瞥见那白幡飘扬,就近传来的哭号声与锣鼓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人头攒动,紫菀被推搡了好几把,肩头披着的松绿衣衫早已被挤落在地,瞬间就被数人践踏而过,紫菀一袭月白中衣,倒和送葬队伍里穿着缟衣的人们一样,然而在夹杂在人群中许久,紫菀终于透过间隙看到了中间的素衣朴马,也看见了那一方乌边红木,长约八尺的棺椁!
世界仿佛都在一刹那寂静了下来,紫菀僵直着脖子,定定地望着那尊棺椁,眼中通红一片,泪竟流干。
他真的...就躺在这里面吗?
他真的...已经离开了人世吗?
紫菀不愿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她宁愿自己的世界从这一刻开始失去光明,可是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因为她在护送队伍的中间,看到了穿着粗白衣裳的万桥和陈朗!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紫菀垂首,干涩的眼眶疼痛难忍,却也终究抵不过心中的钝痛感觉。
万千人潮,她立在中央,眼神木木,犹若失魂。
======================
余飒身死,夏迩军队几乎乱成一团,好在有余清继统领之位,迅速抚平了士兵的躁动不安,使得军心安稳,而他倒也一改往日鲁莽脾性,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能够冷静沉着地调动南奚兵力,于千丈原再次设局,抵挡住了一批趁乱来袭的沂军。
如此一来,南边的战局暂稳,临王刚想松一口气,却又赶上朝中谁该出使南奚这一争论。
虽然自古有礼法所在,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这一次毕竟情况特殊,国难当头,谁也不愿趟这一趟浑水,因此就一直从清晨吵到了天色苍冥的时分。
原本出使南奚的使臣也该身份尊贵,朝堂上决出的是太子,但太子怯懦,不但不愿前往,还反过来推荐自己的弟弟雍王,雍王不肯,又将出使一事当做烫手山芋一样推给了睿王.....皇族血性中的自私自利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不但使得国主国后震怒,更引起了朝议纷纷,临王见状很是头疼,便想自请去南奚,却被国主严词拒绝。
最终国主一拍玉玺,下旨封了太子为使臣,此事到此,才算是一锤定音。
这一天折腾下来,临王只觉头昏脑涨,直到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了一个时辰,才觉出灵台的一点清明来。
然而刚一下车,便见迎夏哭丧着脸自门口奔了过来,声音中也带着哭腔:“殿下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慕姑娘罢!她自从清晨去华鉴道看了阮监军的送葬队伍,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在房内,到现在连一口茶都没喝过!”
来不及细问,临王迈开步子往幽兰苑去了,然而刚进院子里,就看见屋子里烛火轻摇,在素白窗纸投下了一片清冷的剪影,那样秀丽,又那样...落寞孤独。
他的脚步忽然凝滞在原地,就这样远远地观望她的侧影,莫名感到悲戚,深入骨髓。
我原来,还是不能靠近你,不懂得你的过去,也不能参与你的未来。
晚风轻拂,衣袖飘扬,长久的凝望,使得临王几乎站成了一座石像,院子里葱郁的草丛中露水点点,打湿了衣袍下摆,也打湿了一颗曾经悸动,如今只剩悲戚的心。
夕饮白露,朝望红日,天黑与天亮的光影交错,仿佛只是转瞬,短暂地让人看不见雕花窗户里的烛泪低垂,看不见摇曳的烛火最终熄灭,短暂地,让站在院子里的人,仿佛用尽了生命在描摹那惊鸿一瞥的剪影,体会那清冷孤寂的心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寒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