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河缓缓流淌,水声潺潺,紫菀躺在河边草地上,拿了块桃花酥细细嚼着,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山峦绵延起伏,山间多有枫树,将这山也织染成明艳艳的一片火红,秋高气爽,天空却是澄净得纤尘不染,云洁如棉,天碧似海。
紫菀正欣赏着这秋日胜景,眼风一扫,不经意间瞥见茹月拿着糕点发愣的样子,紫菀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待看清茹月所望之人时,不由得扑哧一笑,茹月登时回过神来,瞧见紫菀正望了自己笑得十分促狭,耳根一红,背过身去。
“诶诶,茹月,”紫菀戳一戳粉衫女孩,越发的笑意盈盈,“我们叫司以默一起过来吃糕点好不好?”
茹月面颊绯红,捂住耳朵嚷道:“小姐问我做什么,要叫你叫便是,关我什么事。”
紫菀乐不可支,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司以默!”
“小姐,怎么了?”司以默皱一皱眉,十分不解,“小姐可是要喝水?”
“不用不用,你过来就成。”
司以默十分茫然地挠了挠头,却还是依言朝紫菀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袍裹身,少年英武;粉绡衣衫,少女婀娜。
不错,真不错。
紫菀瞅瞅司以默,又瞅瞅茹月,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司以默瞧见小姐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得抖了一抖。
“司以默,你可来了。快看看茹月罢,她害病了。”
“啊?茹月害病了?要不找个大夫看看?”
“她这个病,可不是大夫能看好的,”紫菀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司以默,“她的病,只有你才能治好呢。”
司以默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大了嘴:“啊?我能治病?”
“对啊,除了你还有谁能治?”紫菀反问一句,不等司以默回答,又顾自说,“因为茹月害的病啊...”
故意拖长语调:“是相思病——”
司以默张大了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陡然跳起来的茹月撞了下巴,茹月俏脸又是一红,推了司以默一把,嘟囔道:“你们...你们都拿我取笑呢...我不理你们了....”
说罢,赌气似的跺一跺脚,跑回马车上去了。
“哈哈——”紫菀使诈成功,乐呵呵地倒回草地上,捂着肚子快要笑岔了气去。
司以默仍愣在原地,好容易才反应过来,黝黑的脸上登时腾起两朵小红云,看看在草地上乐得打滚的小姐,十分无奈地拂了拂袍子,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茹月喜欢他,他自是知道的,小姐喜欢当红娘,闲暇时常给他二人牵线,他本无意于风月,却总是被小姐撮合着与茹月呆在一处,久而久之发现茹月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又见小姐如此热衷于月老一事,他也便接受了茹月对他的好,也学着待茹月好。
如今慕府突遭变故,诸人已逝,幸而小姐与茹月尚在,他定要好好保护二人,让小姐与茹月依旧能过的同从前一般开心。
司以默心神放宽,正打算学着小姐躺倒在草地上,好好享受一下这秋日的舒爽之风,却忽然听得马儿长嘶一声,心中警铃大作,立时跳了起来,一个回旋拔出腰间佩剑,足下一点,便朝马车飞去。
紫菀闻声抬头,只见马车边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乞丐,一个小个子乞丐正坐在车辕上,手握缰绳,竟是要抢了他们的马车去!
“啊——”一声尖叫自马车中响起,紫菀与司以默顿时脸色一变,茹月还在马车里头!
司以默面色一沉,手中利剑挥舞,剑势陡增,银光乍现,竟是剑剑直逼人性命!
在前的几名乞丐都被司以默所伤,自知不能力敌,交换几个眼色便溜了开去,司以默并不在意,剑光寒,气势凛冽,直取车辕上的赶车人!
那赶车人虽然个子小,却是个练过功夫的,身子底也好,司以默被他缠着过了好几招,眼瞧着就要将剑架上他的脖子了,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是小姐的声音!
司以默身形一滞,那小个子乞丐趁机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司以默没有防备,被那小个子掀下了马车,他手掌在地上一撑,翻身跃起,前方不远处,那几个负伤的乞丐正围着紫菀,肆意的拉扯着她的衣衫,时不时在她身上掐一把,紫菀躲闪不及,力气又比不过这些男人,只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抱着肩,不让衣衫滑落的太过厉害,她是害怕的,怕得直发抖,但她不能唤出声,司以默应该去救茹月,他们三人从小结伴长大,茹月对司以默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司以默,可以负了慕紫菀,却不能负了茹月!
“这小娘们嫩得很!”一只油手搭上自己的脸颊,狠狠一拧,笑得越发张狂,“今儿个,就叫你好好伺候伺候大爷们!”
恍惚中有人将自己扑倒,紫菀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暴风雨来临的一刻。下一瞬,有液体溅上自己的脸颊,黏糊的,还带着刺鼻的腥味...
紫菀兀的睁开眼,司以默立在溅了点点血迹的草地上,身侧躺着一个乞丐,胸口插着一把利剑。司以默双眼通红,一身白袍早已沾满斑驳血迹,他却浑然不觉,只立在那里,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紫菀心头剧痛,她摇晃着站起来,踏过倒了一地的乞丐尸体,双手紧紧抓着司以默的衣襟,眼神凌厉:“茹月呢?你把茹月带到哪里去了?!”
司以默不做声,只是将垂着的头又低了一低,良久,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是我无能,对不起。”
紫菀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厉声喝道:“我要你一句‘对不起’做什么!我要的是一个好好的茹月!你把茹月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司以默怔怔的杵在那里,目光空洞,神思飘忽,似乎又回到了做出艰难抉择的那一瞬——
他翻身跃起,立在马车旁,小个子乞丐扬鞭抽打着马匹,马车轮子不停地向月城方向滚动,之前溜走的几个乞丐也上了马车,炫耀似地大声吆喝着驾车,他的身后,是茹月凄惨的求救声,她叫他的名字,她哭喊着求他救她,他却只是立在那里,前方传来那群乞丐肆意的笑骂声,他双手紧握成拳,脑中一会儿闪现茹月如花的笑靥,一会儿闪现小姐幼时的样子,那时他因家乡闹蝗灾而死了爹娘,腊月大雪纷飞,他跪在街市上,卖身葬父母,别的人都远远绕开他走,偏有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的小女孩跳下马车来,牵了他的手,道:“哥哥你跟我回慕府罢,我爹爹人很好,他会葬了你爹娘的,我带你去吃杏仁酥,不会再让你挨饿受冻了。”
他想起老爷在见到他时说的话,那时的老爷不过三十出头,笑容温和,“这孩子瞧着怪可怜的,就留在府里罢,让他跟着许师傅学武艺,以后就由他来保护紫菀罢。”
他那时不过才十岁,却已经很懂事了,因而他立即跪下,磕头道:“谢老爷收留之恩,只要有我司以默在一日,便绝不让小姐受到丝毫伤害!”
只要有我司以默在一日,便绝不让小姐受到丝毫伤害!
儿时的诺言一再浮现脑海,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多一分犹豫便会多一分危险,他忽的掏出贴身带着的荷包,看也不看地掷在地上,一手抄起长剑,身后马车渐远,他再不理会,长剑一劈,如惊雷电闪一般朝着顺河边奔去。
被丢弃的荷包静静地躺在地上,绣工精巧,边上绣了如意云纹,当中是一句诗,那诗中饱含了少女所有隐秘的心思和雀跃的心情——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