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一行人出城时辰甚早,脚程又快,是以不到申时便到了芙城城外,君皓提议去苓湖湖畔的茶馆休憩,司以默便将马车慢慢赶了过去。
湖面水纹轻漾,湖边人影稀少,临湖小榭映着点点湖光,倒是个清幽闲致的所在。
这一日白日暄暄,不及那晚夜色绚烂衬着星子几点,此番心神困顿,更比不上那晚怦然心动,柔情绵密。景物依旧,人事已非,紫菀忽然就没有了去茶馆小坐的兴致。她同竹昱君皓打过招呼,原本只想带着杏儿去芙城中转转,却拗不过司以默的正色言辞,终于还是三人一同过了城门进到集市中去散散心。
芙城街市仍旧热闹,人们也依然爱极了玉色芙蓉,无论是女子身上的衣衫,还是男子靴边的绣纹,皆是层层叠叠袅袅盛开的朵朵莲荷,爱美如此,崇荷至上,芙城大抵是南奚二十八州百座城池中最为独特的一道景致。
虽然之前用上好的膏药敷过脸颊,但时日较短,成效并不显著,紫菀的脸颊还是有些微微红肿,因此下马车前便以一副轻纱掩住了面颊,她低垂着头,由杏儿扶着,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不自觉走到一家铺子前停下脚步,一抬头,“金玉轩”三个鎏金大字赫然在目。
紫菀微一犹豫,还是迈步走了进去,杏儿紧随其后。司以默心知这是座首饰铺子,便只身一人守在门口,没往里迈过一步。
店面宽广,光线很好,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聚在一起挑选首饰,紫菀和杏儿刚走进来,那掌事就搁下算盘笑容满面的跑过来:“二位姑娘想看些什么?我们‘金玉轩’可是芙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要什么有什么,质属上乘,信誉极佳。”
紫菀敛目,道:“你们这里...可有点翠多宝石玉簪?”
那掌事挠一挠头,有些为难道:“不瞒姑娘说,那点翠多宝石玉簪用的是上等独山玉,玉质清明无一丝杂色,宝石更是采自南海沂国海底,用材尚且如此考究,做工又请的是上京第一名匠千夜铸成,说这玉簪是南奚一大宝物也不为过,可碰巧前些日子有个谪仙似的公子哥到了小店,说是要为自己的心上人亲自挑选一件饰物,那位公子是极有眼光的,一眼就选中这镇店之宝,且又出手阔绰,便买走了那支玉簪...”
独山玉,沂国宝石,名匠千夜,几番心思,一片真心,满腔情意。
阮晨,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他竟是这样说的么?
“...这事儿着实对您不住,不过,姑娘若是不嫌弃,可随小的去二楼看看,小店虽没了镇店之宝,有些绝非凡俗的首饰该还是入得了姑娘的眼...姑娘,姑娘?”
紫菀怔怔的有些痴了,杏儿握她一把,她立时回过神来,望向一旁的掌事,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掌事了,我选支点翠掐丝金簪就好。”
那掌事依言拿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来,紫菀又给杏儿挑了一对耳坠两只步摇,皆是时下女子喜欢的式样。付过钱后,二人一齐走出门去,紫菀还在前面走着,司以默跟在她身边,杏儿拿着荷包落后一步,仔细地清点着钱数。
陡然一阵旋风起,杏儿只觉一股大力拽走了自己手中钱袋,还未来得及惊呼,司以默就已几步上前,轻轻巧巧扭了那小贼回来。
面前男子身穿脏乱不堪的粗布麻衣,头发散乱,邋遢至极,他伏在地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司以默把钱袋递给杏儿收好,紫菀上前一步,问道:“青天白日,你为何要行窃?”
谁知那人听了这话却猛地一抬头,脏兮兮的一张脸,眼中爆出惊喜的光泽:“小姐小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慕府的车夫王绪啊!”
王绪?紫菀闻言蹙眉,一旁的司以默也是乍然一惊,他上前几步,凑近那男子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对紫菀道:“的确是王绪没错。”
此时已有许多人群围拢来看热闹,司以默大喝一声:“诸位都散了罢,这是场误会,我们原是旧识。”
众人听得这句话,方才放下心来,依次散去。
那王绪却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哭诉道:“五小姐,奴才侥幸从山上逃下来,想要赶回柳州老家,路上盘缠用尽,被逼无奈才出手行窃,五小姐就看在奴才一把年纪上饶了奴才罢!”
“等等,你说...你是从落云山上侥幸逃下来的?”
王绪点点头,紫菀神色一凝,蹲下身去扶他,温言道:“我有些事想问你,咱们找个地方细说。”
司以默帮着把王绪扶起来,四人找了家酒楼,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紫菀掀帘前踌躇了一下,迟疑着对杏儿道:“杏儿,我并非有意避着你,只是我们慕家家事繁杂,无意让你搅进来。”
杏儿笑着摇头:“慕姐姐放心罢,杏儿不会多心,我就在这里等着慕姐姐。”
紫菀见她乖巧样子,心中欣慰不已,这才带着司以默王绪二人一同绕过屏风去桌边坐下。
门帘外,杏儿正倚着门框百无聊赖,有店小二拿着托盘经过,盘中菜式繁多,琳琅满目,而那小伙计年岁还小,拿东西不稳当,看起来随时都会跌到似的,杏儿便走过去主动帮起忙来。
走过一条长长回廊,到了另一间雅间,那伙计冲杏儿一笑,自己接过托盘走了进去,杏儿在他身后,摸出袖中一卷纸帛,也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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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那日下山不让赶马车,小的便在山上歇着,等到酉时才载着慕管家几人下山来发放黄豆芝麻,想必小姐是知道的。事毕还未天黑,我们便赶回山上去跟老爷禀报。一切如常,只是那晚我腹泻,半夜起来去茅厕,刚从耳房出来,便看见游廊上有人影攒动,我隐在廊柱后边,不敢贸然上前,还寻思着会不会是三少爷出来寻乐,然而不过须臾之间,那几人齐齐动作,抽出腰间长剑,往东院奔去!小的吓得腿软,便瘫在地上不敢动弹,不出多时便听见东院中刀剑相击的声音和下人的叫喊声,慕府的护卫都往东院赶去,接着又听见有人说西厢厨房着火了...”
紫菀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她的声音几乎有些颤巍巍的:“你是说...有人拿着剑去刺杀爹爹?”
王绪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小姐也是知道的,东院中只住着老爷一人,二夫人则住在西厢,那几人轻功好得出奇,看样子剑术也不差,不可能是找哪个下人寻仇的,可是奴才也想不通,老爷待人宽厚与民为善,怎会招此祸患?”
“爹爹向来便是如此,有治世之才,却不懂得为官之道,正因爹爹正直宽和,不理会朝中各大势力阵营的拉拢,才得罪了许多人,连连被贬,直到迁居月城,辞官归隐,”紫菀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动,沾染上几颗晶莹泪珠,“原来爹爹并非葬身火海,而是死于他人剑下......”
王绪听了紫菀的话,却有些不解的问:“小姐竟以为老爷是葬身火海?那西厢与东院隔了岂止两座跨院,老爷怎会死于火灾?”
原本一直不发一言的司以默却沉吟道:“待到人们发现,那大火已烧至整片山头,是以,众人皆以为慕府六十余条人命都是葬于火腹,官府调查出来的结果,是璇儿和吴子成一同纵的火,然而却都已死无对证。”
王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他们俩,那璇儿年幼不说,吴子成前一晚偷着喝酒,醉的不省人事,还是我把他拉回去的!他那晚就跟我睡一个铺,我出门时他还在打呼呢!”
紫菀心中大骇,蓦然站起身来,盯着王绪道:“你还记得多少?全都说出来!”
王绪见紫菀面色凝重,心中也吓得一颤,急忙道:“小的当时躲在廊柱后边,听到东院都是打打杀杀的声音,西厢那边许多人在救火,小的、小的心中害怕,就、就回房收拾了东西,还顺走了吴子成身上的钱袋,摸黑滚下山来...”
紫菀眉头一蹙,还未开口便被司以默拦下来,他望着王绪,冷冷道:“你可看到那几人容貌?来杀老爷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的、小的虽没看清那几人容貌,却借着月色看到为首一人手中拿着的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名剑飒星宝剑,那人的靴边还有上好的墨玉装饰!小的父亲是打铁匠,小的绝不敢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