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人有令,周辅仁现革去户城城守一职,贬为庶人,城守一职容永州知州袁大人随后指派。周辅仁之女周芸衣,心思歹毒,欺上罔下,拉下去受三十军棍,从此贬为奴籍,即刻执行,不容反抗!”
“爹、爹!救我!救我!”周芸衣哭得梨花带雨,伸出手去拽周辅仁的外袍,她爹知道了她干的龌龊事,已是气得面皮涨红,便狠狠地拂开她的手,恶狠狠道:“我没有你这样丢人的女儿!你这个蛇蝎女子!”
周芸衣愣了一下,接着便仰天大笑一声,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眸中仿佛被恨意肆意焚烧,周芸衣狠狠盯着瑟缩在一起的父母,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挖出洞来,最不怜香惜玉的万桥今日刚赶回来,便被陈朗拉过来亲自执行三十军棍的任务,他毫不留情地架起周芸衣的胳膊,拖拽着就要离开,周芸衣蓦然开口,声音凄厉无比:“你们从没有将我好好当做你们的女儿!我只是你们为自己求得荣华富贵步步高升的工具!你说我心如蛇蝎,却从不想想,究竟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周辅仁!我恨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尖锐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在场的人们仍旧觉得头皮发麻,妙龄少女被人当做礼物四处推送,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起保全家族的使命,不得不以色事人,若是换了旁人,定然是撑不住的,她变成这样的毒辣女子,错不在她,而在于这个追名逐利、欺软怕硬的肮脏世道,她方才控诉的不只是她的双亲,而是这个世间所有利欲熏心心渐黑的人们!
清冷的夜色终于降临,黑暗掩盖了一切,包括诡谲的人心,包括只有片刻觉醒的良知,庭院中的人们听着如花年纪的少女发出叫人不忍耳闻的惨叫声,神情皆由开始的恻隐变作最后的麻木不仁,这个在历史长河中渺小的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的女子,在这样的夜晚发出了对这冰冷人世间歇斯底里的控诉,却终究如同草芥蝼蚁一般,湮没于历史的滚滚洪流。
而这里的人们,哪怕在某一刻撕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惊心动魄地听着那女子的冤屈哭喊,发自肺腑的同情可怜过她,同她一起责骂过令人作呕的世道,这然而这一瞬过去,钱财势力仍旧是他们心中最为执着的东西,情谊良心仍旧是他们可以随意舍弃的东西,世道再糟,他们也仍然乐于接受。世间一切,并未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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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风朗气清,阮晨和竹昱皆负手立在中庭东侧的抄手游廊中,看着庭院中君皓小小年纪身姿灵动,不知疲倦地练过所有剑式,神色肃穆且认真。
看了好一会儿,阮晨淡淡开口,询问道:“你看这孩子,资质如何?”
竹昱仍是那副淡漠样子,如同一口古井深潭,幽然沉寂,良久,才开口道:“虽算不得骨骼清奇,却胜在对武之痴和练功之勤,倘若得高人指点,他又能够开化顿悟,该能成一番气候。”
阮晨深知,能得“竹下客”竹昱公子这一番点评,已是极大赞赏,可见君皓习武的资质,实属中上之佳。如此目中便露三分喜色,紧接着道:“不知他能否有福气,随你回北冀山?”
竹昱眼中古井深潭起了一丝波澜,他盯着阮晨的眸光,轻声道:“你知道——我从不收徒。”
阮晨闻言一笑,胳膊搭上了竹昱的肩,笑嘻嘻凑过去道:“竹昱,你也要知道,三年前北冀山一会,你于武艺剑术上胜我一筹,却败给我的兵法谋略、棋艺琴技,三局两胜,输者需答应赢家三个条件。我的第一个条件,便要你破例收徐君皓为徒,悉心教导,闭关修习剑法武术,如何?”
万年寒冰竹昱公子面上少见的闪过些微懊恼,他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道:“别人亏欠你的,你总记得格外清楚。罢了,我应你就是。”
阮晨闻言无一丝恼意,反而朗声一笑:“你怕是不知,我这人,很有做账房的天赋,锱铢必较,亏欠与奉还总是算得门儿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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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几日,紫菀病中嗜睡,嗓子虽已好些了,整个人还是怏怏的不爱说话,阮晨几次三番想要表露真情实意嘘寒问暖,都被紫菀默不作声的挡了回来。
一脸挫败的阮公子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紫菀用了药,敷了药膏,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了看病的大夫,得知紫菀病况稳定,康复的很快,才终于放下十万个心来。
探病结束退出房门时,阮晨微微踌躇,便开口唤了君皓,让他随自己去书房一趟。
书房中未设熏香,桌椅陈设都略显简朴,还未到需要生炭火盆的隆冬时节,书房有些冷寂,寒意逼人。
阮晨仍旧沉默着,似乎一直没有想好措辞。君皓呆愣了好一会儿,陡然抬头问道:“阮公子,你...你是不是想娶我表姊?”
阮晨原本纠结于怎样才能将乱七八糟的关系网明明白白地讲给君皓听,突然听得这样一句,却是愣神不已。
阮晨还没开口,君皓又道:“我知道你有结发妻子,可是我表姊的确喜欢你,我不忍看她伤心,我的表姊,是一定要被人用八抬大轿请回家的,如果她平白无故的受了委屈,我是不会轻饶你的!”
他说着,举起小拳头对着阮晨示威,又恶狠狠补了一句:“慕家逝世的人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阮晨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道:“君皓,我今日找你来另有要事,你表姊的事,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话音刚落,阮晨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他望着面前十三岁的男孩,开门见山地说:“我原本,是皇后娘娘暗中派来杀你的。”
君皓年纪小,陡然听了这句话,眼中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然而他毕竟不是常人家的孩子,只一瞬便压下恐惧,神情戒严,右手握住剑柄,准备随时拔刀出鞘。
阮晨见他有些局促的样子,淡然一笑安慰道:“你放心,我说的是原本,现下我不会杀你。”
君皓仍然一脸戒备,望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男子,问道:“你...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阮晨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并非慕家远亲徐君皓,你的真名,叫做苏昊筠。”
君皓大骇,却听阮晨接着道:“六年前,岱山王于封地起兵谋反,军队直逼上京城,最终被姚统领率御林军平反,岱山王被满门抄斩。你作为岱山王唯一的儿子,被人替换出来,送往远离上京的月城,就此更名改姓,以慕家远亲身份安然无恙地活到如今。直到去年暮春时节,你出山游玩,被皇后的眼线发现,皇后才找准机会,让我出手除掉你。”
君皓点点头,道:“我爹的确是岱山王,可是我不明白,我既然是叛党余孽,为什么皇上没有下旨捉拿我,反而是皇后暗中派你来杀我?”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是岱山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