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大仇得报之时,必然是大快人心,然而直到冯义林被斩首,她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是心中难以填补的一片空白,夜里多少次梦回夏迩,婵玉和念曦都是一脸无奈地瞧着她,一面叹着气,一面问她如此行事又是何必。
时至今日,复仇竟从未让她感受到任何快意,即便从前是多么执着,甘愿冒着再大风险,也要将仇恨之人逼至绝境,只是当这一切的心愿终于落实,她却发现,自己的仇恨早已在冯义林死去之时消失殆尽,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心中,是否真如所想那般痛恨冯义林。
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无之后,唯一能让紫菀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仍存留着一丝意义的,莫过于肚子里幼小的生命。
她是那样渴盼着他的到来,想象着软软糯糯的孩子,拖长了尾音甜甜地唤她一声“娘亲”,这是她余生最为期望的事情。
至于苏景宸...是她一直以来较为头疼的人,即便直到如今,她还是没能理清他们之间繁杂的过往以及那些像是已经隔了许久的爱恨纠葛,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苏景宸长久以来,给予她的温暖,都被她假装不经意地收藏入心怀,成亲那日,他所说的“绾发结夫妻”,字字句句仍在心头回荡,他对于她的迁就、纵容,都被她看在眼里,而她一直以来的防守,也早已被他击败。那些感动是真的,开怀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
就在几天之前,紫菀还默默地想着,若是过往都能就此烟消云散,她愿意为了孩子,也为了喜欢了两年的人,长久地留在这牢笼一样的宫中,高墙如何,约束又如何,只要仍能好好地,与自己最后拥有的亲友、心上人在一起,已经是上天赠与她最好的礼物。
然而,苏景宸却有将近半个月,不曾踏入她的西暖阁一步。
紫菀知道,他每隔一天会去陪冯箬说一两句话,或者去内坊看看杏儿的近况,再或者,他甚至会去佛堂替太子妃抄上一卷经书,无一例外,只是不来看她。
她和她的孩子,仿佛已经被他遗忘了一样,虽然还住在金碧辉煌的宜春宫,紫菀只觉得,自己的心,竟比在西池院还要寒冷。
为什么要将她视若无物呢?是不是他知道了锦帕的事情,为了冯箬来气自己?
还是说,他已经不再看重她,也不在意她的心思和她腹中的孩子?
紫菀想不明白,只是倚在窗前愣愣的出神,清月几番想要劝导,却终究还是收回了所有话语,于儿女情长方面,他所知的确还不如自己的五妹,若是她自己都不得要领,再有任何劝导,怕也只是徒劳。
倒是这一日,还没到紫菀长吁短叹的时候,居于佛堂如若隐世的太子妃竟带着身边的大丫鬟来找紫菀叙话。
二人往北苑走去,一面走着,一面说着些不相干的琐事。
紫菀执掌东宫已有三月,太子妃细细询问着各宫账目的整理,时不时提点她两句,紫菀仔细听了,又暗暗记在心中。
“我就这样贸然把东宫各类庞杂的事务交给了你,自己却撒手不管,你可有过怨言?”
紫菀连忙摇头,解释道:“太子妃肯给我这个历练的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又怎会怨怪呢。”
太子妃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确很明白事理,协理东宫,就应该有你这样伶俐的人。”
“太子妃过誉了。”
瞧着紫菀谦让的模样,太子妃只温和地笑着,未曾答话,三两句话的时间,已经来到了北苑,枯黄的枝叶以及衰败的花朵早已经被下人清扫干净,花园里只余下一些光秃秃的枝桠,荷塘因为要重新翻修,塘底的淤泥已经被清理过,工匠尚未开工,一旁堆积着许多边角木料,以及较大的石块,紫菀跟随着太子妃的步子绕到这荷塘边上,停下步子,听着太子妃道:“北苑景致一向不是很出彩,我很想将这荷塘扩建成一小片湖泊,再修一两座亭台水榭,你觉得如何?”
紫菀望一眼嶙峋的假山,和一旁的亭子,思考了一瞬,才答道:“我觉得不大妥当,东宫里的花园的修建大都四散开来,北苑已是最大的一片园子,皇宫外城不比内城,自然不能修得和太液池一般,这北苑的山水,素来都是以小巧精致取胜,翻新重修已是不错,不必大费周章,也颇有些劳民伤财。”
“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太子妃并不反对,反而有些赞赏,“听说今年秋末,有些州府的收成不大好,宫里头也该削减开支了。”
正说着,太子妃却伸出手来,对紫菀道:“紫菀妹妹,你站的地方,离荷塘边缘太近了,我瞧着有些怕,你握着我的手,往这边走一步罢。”
“好。”
紫菀很是顺从,握住了太子妃还沾染着檀香的手指,然而当她正要借着太子妃的力道往回走时,拉力却陡然变作一股强劲的推力,紫菀未曾反应过来,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手心一空,身子也跟着失去了平衡。
在她即将掉落下去的瞬间,她看到太子妃多日来被佛经渲染出来的慈眉善目都在此刻变得狰狞,幽深又怨毒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太子殿下的孩子只能由一个,那就是我的琰儿!”
她的声音如此凄厉,再不复往日温和有礼的太子妃殿下。
“我绝不会让别的女人生下太子殿下的孩子,绝不!”
昭示着勃勃野心的怒吼刚刚在耳畔响起,紫菀的身子却硬生生停在掉下荷塘的瞬间!
她在这短的几乎辨不清的须臾之间,将自己的脚硬塞进了一旁巨大石块的缝隙中,借助沉重的石块稳住自己的身形,接着一抬头,望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太子妃,溢出一声冰冷的嘲讽,“太子妃莫不是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与你出来,乖乖地等着你杀死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不!不是我!”太子妃惊恐的摇头,转身就要离开,然而紫菀却先她一步拽住她的胳膊,神色在瞬间变得阴狠起来,“你以为,你差点害死我的孩子,我还会放你走吗?!”
慕紫菀,早已不是曾经顺河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也不会任凭他人欺侮却没有分毫反击之力!她曾用匕首了结过一个士兵的性命,也曾用一首小诗断送了一个将军的人生与家族!她有反抗的勇气与能力,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一早就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同为人母,竟有这样狠毒的心思!佛祖教导你的莫非都是害人之术不成?想要戕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想你已经死去的孩子,你作为他的母亲,干出这等杀人放火的事情,可曾对得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