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皇家秋狩,即便不包括往返,也要耗上半个多月的时间,可皇帝一行刚离开不到七天,苏景宸却返程回了东宫。
确切地说,是被陈朗万桥二人抬着回来的。
彼时紫菀正坐于书案前,托着腮闲看院中一簇簇开得正好的茑萝,陡然听得身后一阵嘈杂声响,一回头就瞧见躺在沉香木榻上的苏景宸。
只是六七日不见,他竟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面色惨淡、唇色泛白,全然没了往昔的光华风采,外袍松松垮垮笼在身上,露出被白巾布包裹着的胸膛,虽是一层又一层,却仿佛早有血一样的鲜红从里面晕染开来,瞧着竟是十分凶险的模样!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苏景宸伤重的模样,若提起初次凶煞时机,脑海中已忆及当日迶梁河那惊险一幕。
寒冷刺骨的河水、黑衣刺客、刀光闪现、避之不及的毒针.......
紫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慌之情,眼眶都在刹那红了起来,紧攥着锦被一角发问,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朗万桥二人皆是面色凝重,最终还是陈朗出来回了紫菀的话:“殿下在林间猎一头鹿时,不慎中了平泉王的埋伏,身受重伤、血流不止,皇上吩咐殿下回宫救治。”
紫菀瞧一眼已经极度虚弱、气若游丝的苏景宸,几乎气急:“那你们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
“哦....哦。”
两人这时才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称是,转身便出了房门。
紫菀心中十分不安,一旦遇上状况情绪总容易变得极端悲观,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然而看到苏景宸因疼痛难抑而不停渗着冷汗,紫菀迅疾换水拧干了巾帕来给他拭汗,尽管动作已经放得十分缓慢轻柔,却还是惊醒了他,苏景宸还未睁开双眼,只断断续续地说:“水...要水.......”
“好,我马上倒水给你,你等一等!”
紫菀慌忙起身要去倒水,然而手腕却被人紧紧握住,力道颇大,不像是命悬一线的人。
她充满犹疑地转过身去,恰好望进某人藏不住笑意的眸子,在紫菀仍旧呆愣的时刻,苏景宸已经轻轻松松坐起身来,当着紫菀的面褪下了原本就松松垮垮的外袍。
这一下总算让紫菀回过神来,她看着苏景宸坦然而为的动作,连忙抬手捂住眼睛,连连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苏景宸只是笑,并不回答,顾自脱了外袍,又将缠绕在胸膛上的白巾布一圈圈拆下来,大功告成之后仿佛惬意地舒了一口气,一面重新穿好衣衫,一面笑说:“陈朗做事情实在粗疏,包扎得这么紧,一路上都差点喘不过气来,幸好胸膛上没有伤口,若是有哪怕一条小小的伤口,按照陈朗的包扎方式,恐怕早已经勒成重伤了。”
听见他这一句笑言,紫菀诧异得顾不上再捂住眼睛,惊呼道:“你是说...你根本没有受伤?”
苏景宸衣衫完好地靠坐在紫菀的床榻上,脸上的血色已回了大半,眸子里也恢复了原先的光彩熠熠,紫菀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回想起方才自己种种担惊受怕、手足无措,霎时只觉得好像被他玩弄了一番,顿时脸色一沉,拔腿就要走。
然而却还是被他拽住了。
太子殿下拉着紫菀的手,殷切切地同她解释道:“紫菀,你先莫气,陈朗说的虽不真切,却也并非全是假话。平泉王设埋伏想除掉我是为真,我只是将计就计,扳回一局,但在撤退的时候却漏算了一环,虽然负了伤,倒也并无大碍,恰好可以凭此机会回宫静养一番。”
“.......哪里负了伤?”紫菀并没有与他赌太久的气,很快就询问起他的伤势状况来。
“只是腿上骨头错了位而已,早已接回来了,不碍事的。”
听他这么说,紫菀还是放心不下,便掀开锦被,刚好瞧见苏景宸被裹成粽子的脚踝。
“这回包扎的...该是真的了罢?”
紫菀将信将疑地望着苏景宸,像是被他诓怕了一般,苏景宸不由得有些好笑,过后却无奈耸肩道:“你若不信,也可以拆开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她不再理会他,重新将锦被掩好,站起身来。
苏景宸以为她还在生气,便正了脸色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
见她没有回应,苏景宸也不由得慌乱起来,该不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他刚这样想着,正准备跟紫菀好好道个歉,那边厢却转过身来,朝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他竟被这丫头反过来捉弄了一把!
苏景宸哭笑不得,紫菀笑过以后便出了房门,只淡淡落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盛一碗莲子羹。”
莲子羹,即便手拙,有她自己的这份心意,他便再满足不过,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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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宸的伤势,其实没有他说的那样轻巧,毕竟是伤筋动骨的事情,不安心休养一两个月是不能下榻随意行走的。
紫菀让绣绣去临昭殿带话给婵玉,要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自己不便去宫里,就待在宜春宫安心照顾苏景宸,每日换药熬汤,紫菀几乎事事亲为,不仅展现了自己温和细致的一面,在这期间,她的厨艺也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为什么这样看重苏景宸,为什么要待他这么好?
她有时的确会问自己,苏景宸如今在她心中,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是自责、愧疚、后悔还是被他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所击溃的感动?
她理不清思绪也说不出任何缘由。
因为与苏景宸相识这两年,他们两人之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从前在夏迩,她一直逃避,不愿提起不敢面对,如今回到了他的身边,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即便是想要理清也只是越理越乱,不若还是撒手不管罢,至少婵玉姐姐也还好好地在这里,其他的,就随它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