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从未想过,自己的余生,竟然会在九重宫阙中度过。
那是一个禁锢人一生的牢笼,多少白发红颜,多少清冷宫墙。那些世人渴慕不已的鎏金瓦顶,银屏锦帐,在她眼中不却从来是富贵的象征,而是纷乱的束缚和沉重的枷锁。
可以说,她是打心底里抗拒它的。
然而她不愿,却并非代表她可以挣脱这晦暗不明的未来命途。
丰庆十七年五月,南奚太子苏景宸与三皇子苏景裕奉圣上之命,率五十余万大军平定边境之乱,而后在沂国的援助下一举攻下夏迩,夏迩国主于御驾亲征途中暴病而亡,国后死于宫中走水,而临王念曦则被骠骑大将军斩杀。
夏迩举国兵力折损三分之二以上,其余或投降,或逃亡在外,平都城中夏迩皇室宗族逃逸者约莫一半以上,目前仍无确切音讯,剩余一半全部归降并依附于南奚,无任何一人起兵反抗。
自此,夏迩国灭,华夏大地再无水乡之国的存在。
同年六月初,太子同三皇子率余军回京复命,当今圣上龙颜大悦,称赞太子颇有治世之风范;三皇子苏景裕被封为淮安王,赐良田千亩、食邑万户;冯将军杀敌有功,封为一品大将军,赐府宅三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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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京后,苏景宸派人将紫菀安置于东宫偏殿,而后便忙着论功庆赏,竟从未踏进这偏殿一步。
紫菀每天都在凌晨时分醒来,而后睁眼至天明,任宫女给给她梳妆穿衣,却一动不动,仿若石雕,接着便是一日静坐,目光空荡无着落,不抗拒宫女呈上来的任何饭菜或是汤药,却也不发一言,静默得如同坐在偏殿里的只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躯壳。
偏殿的居室中有一扇镂花格窗,窗外的景色很是漂亮。
紫菀默然用完早膳,便倚在窗前看庭院里栽种的几株湘妃竹,那竹子节节挺拔而枝繁叶茂,一片绿意盎然。竹叶也像传说中一样,叶脉不甚清晰且一片斑驳,仿佛这印记真是由湘妃的眼泪化成一般。
风过处,她倚窗听竹叶摩挲的“沙沙”声;雨落时,凝神看着竹叶兀自颤抖,终日却是静默无言。
七日后,苏景宸终于来见她。
适时,紫菀正倚在美人靠上闭眼休憩,忽觉口渴,便唤贴身侍女绣绣道:“给我拿杯清茶来。”
半晌后,一只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扶住她的肩,紫菀心中一惊,蓦地睁开了眼,只见苏景宸身着朝服手持杯盏,正面容温和地看着她。
紫菀一时间愣在那里,苏景宸轻轻地晃了晃茶杯,笑说:“再不喝可就凉了,即是入夏,也不可贪杯多喝凉茶,仔细身体要紧。”
他笑得这样自然,云淡风清,仿佛我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没有腥风血雨,没有不可磨灭的嫌隙,温暖得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紫菀不作答,只是将头扭向一边,凝眸看向雕花镂窗外的景色。
苏景宸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哦了一声,放下杯盏立起身来,潇潇然步于窗边,负手直立,含笑道:“你这里几株湘妃竹长得倒是很好。”
紫菀低垂着头,默然不答,他也不顾及,只是像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这竹是我幼时亲手栽下的,竟没想到如今还能这般苍翠。”
他转过头来瞧她一眼,眼里满是温情与笑意,“这两天天气很好,你得空多出去走走,透透气总是好的。”
见紫菀依然保持缄默,他只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愿睬我,可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紫菀,莫要让我担心。”
她神色冷淡至极,眉宇间甚至出现了一抹厌恶之色,只拧着眉道:“民女身份低微,还轮不到太子殿下为民女担心。”
话毕,默了一瞬,又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苏景宸听她这一句,不由得轻笑起来,半晌才答:“紫菀,半年前,芙城城守府中,自你亲口说出喜欢我这一句话时,你就该明白,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你,一直不肯放过我。”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远远地倒映着她苍白的面颊,然而在他深潭一样的瞳仁里却像是被染上另一种颜色,一如那日她醉态可掬的样子,脸颊酡红,眼中却饱含易碎的星辰。
是啊,从那时起,当她拽着他的袖子低声啜泣,说哪怕不在乎名分,也想同他在一起时,他此后的余生,或许就已经被她口中的那一份喜欢,永远地束缚住了。
即便是违抗母后的命令,也只为了不让她伤心难过,而想方设法为君皓寻一条最为安全的出路。
因为一句喜欢,从前以为重要的东西都变得虚无,他可以为她放弃很多曾经珍重的东西,甚至更改自己的目标与方向,只是为了能与她的步调渐趋一致。
他被她的喜欢束缚,她却求他放过她。
这莫不是天底下,最叫人匪夷所思的一个笑话?
紫菀眼中满是诧异与疑虑,还没细细想清楚,就听见苏景宸对着外间唤道:“绣绣,晚晴,你们主子累了,服侍她歇息罢。”
接着又对她温文一笑:“你好生调养,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紫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忽然觉得四肢酸软无力,脑中嗡嗡,刚开口想要唤一声,眼前一黑,顷刻间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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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中午,望着窗外炎日高挂,紫菀只觉浑身无力,脑袋沉得几乎抬不起来。
听到屋内有响动,绣绣已从外间奔了进来,一面掀开纱帘一面喜道:“姑娘可算醒了,您都昏睡整整三天了,这会儿可好些了?需传唤太医吗?”
她见紫菀摇摇头,又补充道:“太医说您是劳神伤身,抑郁成疾,不过也无大碍,日后只需多加调养,切勿动气,自会不治而愈。”
紫菀点点头,以表了解,而后忽然想起苏景宸那天的交待,忙坐起身问绣绣:“那…太子这几日有没有到这儿来过?”
绣绣面上一愣,片刻后便恢复常态,低着头答:“回主子的话,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紫菀却不知作何感想,却只缓缓倒回床榻。
绣绣却以为她是失落不已,便带着笑容安慰道:“姑娘多虑了,太子殿下得知您病倒后也是担心不已,无奈公务繁杂,抽不开身来看姑娘,便嘱咐了奴婢们要好生伺候您呢。”
紫菀低低应了一声,揉着太阳穴颇有些头疼的叫她退下,说要一个人静静,没有她的吩咐不得进来打扰,绣绣也只得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