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东郊,月上梢头,寂静无声。
桃蕊换回了黑衣,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在来来往往梭巡的士兵中穿梭。
“桃蕊姑娘这么晚也没休息?”
有人同她说话,很关切的样子,桃蕊只是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可算作回答,那个士兵被桃蕊的眼神瞪得有些发愣,好半天没缓过来,直到同行的士兵拽了他一把,摆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数落起他来。
“你这新来的小兵怎么这么不懂事,桃蕊姑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那是你这无名小卒能随便搭话的吗?不长记性!哪天冲撞了桃蕊姑娘,可有的你好受的!”
新兵还是处于呆滞状态,满耳的数落声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望着桃蕊离开的方向,喃喃地问:“这么晚了,她出大营干什么?”
“啪——”
老兵实在看不下他呆愣模样,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震得他不住发晕。
“人家桃蕊姑娘说什么做什么,那是你我能管的事儿啊!不想被头儿骂,就专心巡察罢!”
“哦...哦!”
新兵答应着跟上队列的步伐,一面跑着一面不忘回头望望,桃蕊一身黑衣已经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分明。
离开了大营,桃蕊几乎是脚下生风,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山丘中的小木屋,这里就是先前苏景宸养伤的地方,伤好之后他便离开了这里,一直宿在军营,这座小木屋变成了一处被废弃的地方,好在地方清静,屋子里该有的物什都备得很齐全。
“吱呀——”
木门刚刚推开,桃蕊跨过门槛,一抬头,目光就与正要出门的司以默相遇,素来木讷的司以默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尴尬,不敢抬头看桃蕊询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道:“我...我突然觉着有些饿...想去.......”
话语戛然而止,司以默看到桃蕊递过来的馒头、胡饼,以及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十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还呆呆傻傻地望了一回又一回,目光来白粥与桃蕊之间来回梭巡,饶是桃蕊镇定自若,被他用这样的目光一个劲儿地瞧着还是不大自在,于是便转过身去,在方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一杯凉茶。
司以默踱着步子走过来,在桃蕊身旁坐定,开始啃一口胡饼,喝一口白粥,粥熬的时间似乎久了些,白米几乎煮成了糊,全部黏在一起,司以默慢慢地喝着粥,不发一言,心中却感慨万千。
桃蕊自顾自喝着茶,眼睛却不时瞟一眼司以默的神态,心中莫名忐忑,从记事起自己就一直在宫里待着,整日舞弄些刀枪棍棒,平常女子会的刺绣、书法于她来说统统都是空白,更不要提什么厨艺了。
握剑的手,见惯了打打杀杀、腥风血雨,如今破天荒地洗手做一次羹汤,倒生怕染上哪怕只有一丝的血腥气味。
等待司以默将一碗白粥喝得见了底,桃蕊才略微正眼瞧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弧度来,司以默捧着碗,痴痴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儿好久才道:“谢谢你,桃蕊。”
桃蕊轻轻一摇头,站起身来收拾碗碟,手刚一伸出去就被司以默握住。
这是一双可以拿得起那样沉重的长刀的手,也是一双可以在瞬间取走人性命的手,握起来竟然是这样纤细柔软,若不是常年练武手上起的厚茧太过粗糙,总是硌着手掌心的话,几乎都要让人怀疑这双手并非出自一个冷血女杀手,更多的却像是平日里绣花的大家闺秀。
“桃蕊,我对不住你,方才...我的确是想自己逃掉的......”他握着她冰凉的手腕,声音低沉,“昨日在树梢上,你穿着桃色衣衫为南奚士兵引路,我其实早就看到了,但我并不在意,也没有精力去管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我只是想带你走,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可是,你将我打晕,半分解释也不给,让我在这里躺到现在......我实在忧心小姐的安危,我......”
桃蕊见他有些急切的神色,便将手轻轻抽了出来,用唇形配合手势告诉他道,紫菀安然无恙,就躺在南奚大军的营帐里。
司以默还要追问,却被桃蕊拦下了,她站起身仔细查看司以默身上的伤,昨日他被她狠心掀下树来,摔得骨头都错了位,桃蕊心中免不了自责,因此在给他接完骨总是担心得很,生怕骨头没接上,废了他一条胳膊。
司以默看出桃蕊脸上的歉意,便安慰似的笑了一笑道:“你不用太担忧,我这胳膊可好着呢!”
说罢便要抬胳膊给她看,桃蕊见他跟孩子似的,忙伸手制止他,埋怨的眼神在司以默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他幽黑的眸子里,桃蕊清冷的面容忽然有了丝暖意,她望着他,隔了好久才说一句,司以默,应当是我对不起你。
司以默一愣,刚要反驳,桃蕊整个人却斜着身子避开他受伤的胳膊,迅速地滑入他的怀中,司以默整个人霎时化作一尊石雕,再也不能言语,也不敢轻易挪动身体,桃蕊伏在他胸口,从未见过的驯服,这种难能可贵的温柔,惊得司以默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桃蕊一手环着司以默的腰身,一手在他的胸膛上写着字,她虽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他却能从那样认真的一笔一画中看出她同样认真的神色。
谢谢你看重我,若是可以,我希望今后的日子能跟你一起走下去。
桃蕊写完这一句话,便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司以默,有些贪婪地用头蹭着他的胸口,像是一向不喜与人亲热的小猫忽然变得活泼热闹,不住地撒着娇。
这一生孤单了那么久,一旦温暖突如其来,就变得有些依赖,再也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