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战事了了吗?”
男子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茶杯,眸色澹然。
“是,三殿下带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余清已经率领着残余兵力逃走了,我军损伤不大,冯将军却受了重伤,看来那余清此番并非为夺回平都,只是为了......”
陈朗回答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总觉得自己的推测好像出了问题,因为余清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毫无意义,简直是小孩子常玩的闹剧一样。
男子没有理会陈朗的犹豫,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话题,“你的意思是,他向冯义林挑衅,是为了激怒我们?是啊,以余清的勃勃野心,他要的,可不止一座平都这么简单.....”
男子说到这里,眉头反而舒展开来,神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既然他这样费尽心思想要引我出来,我似乎也不该太辜负他的期望啊......”
陈朗一头雾水,摸着后脑勺问道:“少爷...您是要?”
“西门那边的防守已经攻破了是吗?听说夏迩许多皇亲国戚都躲在城外的东玖山呢,陈朗,你去传话给三弟,让他带人去西门,与行宫的夏迩皇室会一会,至于余清和东郊那边...暂且交给我好了。”
男子毫不犹疑地站起身来,拿了飒星剑就要出门,陈朗被他的行为弄的措手不及,只得紧跟在他身后,大声劝说着,却好像无济于事。
“少爷...可是您的伤...少爷...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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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姑娘...慕姑娘?”
“你醒醒啊,慕姑娘!”
是谁...在叫我?
不要再摇了...身体快要散架了......
紫菀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庞。
“...王管家?”
满头斑白的老管家见紫菀终于苏醒,激动地道:“是奴才,王爷吩咐说,让奴才来山下接慕姑娘!”
“王爷...”紫菀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后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攥着管家的衣袖,一遍遍问道:“临王殿下在哪里?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上山去了?是不是?!”
王管家看见紫菀失控地模样,却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低下头,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担忧与失落:“王爷他...只说让奴才保护好慕姑娘,旁的没有吩咐...而且,王爷也没有上山......”
紫菀霍然起身,神情是和往昔一样的坚决,意志坚定,不容任何人改变。
“他一定是回平都城了!不对,他肯定去了东郊!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他果然还是丢下我,去独自面对那些刀枪战火,但是没关系,我会再次回到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我不会拖你的后腿,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国后,要带着你一起,安全离开!
既然最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恐惧的!
念曦,你等我,等我回来!
王管家见紫菀要走,吓得飞奔到她面前挡住去路,神色惊恐地道:“慕姑娘不敢莽撞行事!西边城门已经被南夷子攻下来了,程将军已经殉国了!你现在是进不了城的!还是快些和奴才上山,从鹭江逃走罢,若再耽搁,一定会被夷子抓住的!”
紫菀被王管家的怒吼逼得整个人愣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像是在咀嚼回味着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
程述将军...死了?西城门也被攻破了?
“我不信!”紫菀蓦然爆发,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推开王管家,拔腿就往城门的方向奔去,再也不顾身后的大喊大叫,只一心一意想要奔赴到有夏侯念曦在的地方。
我怎么能撇下他,自己逃走?!
我要去救他!
我要去救他!
就像是空旷的山谷里传来的回音,这句话就如同被反复诵读一样,已经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她的脑中,变成了可以支配她行动的意念。
奔跑、无尽的奔跑,前一刻还疲软的身躯,好似因为有了信念支撑,一下子变得不知疲累。
可是...当她真正看到那荒郊上横陈的尸首、满地的暗红血迹、以及那些令人作呕的断肢残臂,还是被那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恐惧逼到了最绝望的境地。
那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大多数是穿着夏迩军服的士兵,鲜少有战死的南奚人。然而,更令她忍不住战栗的是,就在那层层尸首掩埋之下,还有人穿着与临王一模一样的铠甲!
怎么会?!
紫菀捂住嘴,让泪水肆意横流,整个人像是痴傻了一样,就望着那了无生气的尸首,望着那样相似的躯体,不敢再上前一步,也不忍心去仔细察看。
“什么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暴的厉喝,一名南奚士兵手里握着长矛逐渐朝朝紫菀逼近,但她依然僵立在原地,对身后的威胁毫不知情。
一步、两步......
士兵终于到了紫菀三尺不到的距离,他抬起长矛,咬了牙正要刺下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扑倒,整个人在荒草地上滚动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慕姑娘!你快走!奴才...奴才在这里帮你拖住他!”
身后传来王管家撕心裂肺的喊声,紫菀听在耳中,心中满满的都是惊惧。
她迟疑了一瞬,开始缓慢地往前迈着步子,身后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却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王管家先是往那士兵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又扑过去抢他的长矛,一面用尽所有力气争夺着,一面不住骂道:“就凭你们这些南夷子,还妄想抢走我们夏迩的土地!呸!都是些杂碎!”
“我家王爷....绝不会轻易败给你们....他一定会把你们杀得...杀得片甲不留!”
王管家年过半百,一使起劲来却像青壮一样,浑身蛮力,叫人难以挣脱,那士兵悚然一惊,长矛几乎要被这目疵尽裂的老头子抢了去,便蓦然发力,狠狠一脚踹在他心窝子上,王管家毕竟年岁较高,这一下就被踹得几乎昏死过去,伏在地上连一口气都喘不出来。
士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把头盔扶正,望着半死不活的老头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敢跟大爷我无礼,看我不叫你死个痛快!”
说罢便提起长矛往王管家胸口刺下去,然而矛头刚到半空,就被那老头合身一个反扑,死死将他扣在地上。
“滚出去!”老头如猛兽一般嘶吼着,眼中喷涌着愤怒的火焰,几乎要把人撕碎,“从我们...从我们夏迩滚出去!”
长矛没入士兵的胸腹,一下又一下,王管家杀红了眼,粘稠的鲜血见了满脸满身,他却好似全不在乎,只是一遍遍无意识地重复着“滚出去”的吼声,就好像只要他这样喊下去,南奚的军队就能够全部撤回,重新还他们一个幸福安宁的水乡夏迩。
紫菀听着那一声声的嘶吼,听着王管家的愤怒与不甘,也听着他的绝望,直到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与情绪。
冰凉的泪珠成串地滚落,紫菀闭了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满心满眼都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