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田田的转机
中午,伊小碗请阿华田开车送她去了医院。
快到病房时,看到病房门口站着好多人,还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在拍病房里,小碗心里一沉:才叔又怎么了,还是黄田田出事了?不会是医院提前来清狗了吧?
她赶紧挤进人群,只听人们的啧啧赞叹声,她往里一看,只见才叔半躺半坐着,将毛巾递给黄田田,说:“黄耳,帮我湿一下。”黄田田叼住毛巾的一角,走进卫生间,用前爪一点一点将塑料盆推到水龙头下,把毛巾放到盆里,又用前爪拧开水龙头。等盆里的水没过毛巾,它便关上水龙头,又叼起毛巾一角,用力甩起头来,将毛巾上的水尽量甩干,回到才叔床边。才叔摸索着拿到毛巾,黄田田又将垃圾篓推到床边,还故意拍打几下垃圾篓,以示位置。才叔便将毛巾上的余水挤到垃圾篓里,然后擦了脸和手。
才叔又说:“黄耳啊,我渴了,你给我拿瓶水来吧。”
黄田田忙去墙边矿泉水箱子里咬住一瓶矿泉水,回来递给才叔,才叔拧开喝了几口,问:“你的水喝完没有?”黄田田小声叫了两声,然后将自己的塑料碗噙到床边的椅子上,才叔摸到了碗,往里倒了半瓶水,说“喝吧”,黄田田这才伸着头喝起来。
“这狗狗真厉害啊,都能拍电影了。”
“我以前只见过金毛做导盲犬,头一回见到咱们国家的土狗也能做导盲犬,还做得这么好。”
“听说这老人很可怜,自己一个人生活,多亏了这只导盲犬照顾他。”
“是吗,太感人了,我们是不是要帮一下人家?”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时有人走到才叔面前说:“老人家,听说你生活不容易,这是我和我老婆的一点心意,一千元钱,你务必收下。”那人把钱压在了才叔枕头底下就走了,财叔急忙叫他他也没答应。
之后又有几个人给财叔捐钱,才叔急了:“各位好心人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家姑娘已经帮我筹集手术费了,你们的钱我不能再要了。”
这时阿华田停好车上来了,他也挤进人群里看起热闹来。
小碗赶紧走进去,对众人说:“各位好心人,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不过我们之前已经在网上发动了众筹,手术费已经筹得差不多了,真的不需要再捐款了。”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时,三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还扛着摄像机,另一个女人拿着话筒,进了病房后直接冲狗和才叔一阵拍摄,然后,拿话筒的女人对着摄像机说:“各位观众好,我是第一现场的前方记者方萍,根据群众爆料,市三医院有一只本土品种的导盲犬非常聪明,在医院里独自照顾生病的失明老人,本台就此事进行了现场报道。”
围观的人都“喔”了一声,因为方萍是市电视台黄金栏目第一现场的金牌记者,以采访积极、问题犀利,敢于冒犯权威而闻名,看到她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瞬间将病房门里门外堆得水泄不通。
方萍想采访才叔,才叔却一脸不安,小碗忙上去挡在才叔和方萍之间,说:“你们能不能停一下,摄像机关一下,病人现在还很虚弱,不能接受采访。”
方萍根本不理会,又指挥摄像师:“消音处理,先拍点狗狗的画面。”然后看着小碗:“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照顾才叔的志愿者。”
“喔,就是你发起了网上众筹是吗?”
“是的。”
“能采访一下你吗?”
小碗看看追着黄田田拍摄的摄像师和周围越来越嘈杂的人群,说:“能不能出去采访,病人需要安静。”
终于到了病房外,小碗却看到那个胖保安正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保安走来,见到这里有记者,他们停住了,然后躲在咨询台后面,还将钢叉藏了起来。
方萍问:“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对老人采访呢?”
小婉第一次面对摄像机还是有些发怵:“我并没有阻碍采访的意思,只不过病人确实很虚弱。”
方萍说:“你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巧合认识了才叔和黄耳,也就是他的狗,后来就熟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约一周吧。”
“恕我直言,一周时间建立起的感情,能让你这么投入的去照顾一个人吗?”
小碗奇怪的看着对方,问:“你想说什么?”
“你能告诉观众,截止到目前,你以老人做手术为名义发起的众筹已经筹到了多少钱吗?”
小碗拿出手机看了看,一看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已经有二十五万七千多元了!
“啊,这么多了,要赶紧停止了!”小碗自言自语道。
方萍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说:“你真的想停止吗?”
“筹够了,当然要停止。”小婉觉察到了对方的一些意思。
方萍好像怕她不明白似的,说:“你利用一只导盲犬作为噱头发起的众筹确实反响剧烈,也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评论,还有一些质疑,比如来自医院方的消息,说你跟事主非亲非故,一直忙前忙后,非常投入,而且抓住机会发起了众筹。当院方按规定想让你把狗弄走时,你百般阻挠,有人说你这么做是为了给众筹行为正名,你怎么看?”
摄像机又一次对准了小碗,还给了她一个特写。
阿华田忍不住上来说:“喂,你们有没有搞错,人家一心办好事,被你们说的好像在敛财一样。”
这时一个人走上来,正是才叔同屋的病友,说:“是啊,这姑娘是真正的大好人,这个我可以证明。一开始我也很排斥医院让狗进来,可这姑娘反复教狗狗要乖,狗狗被教的也确实很乖,这让我非常感动。这姑娘是在我的提醒下才想起搞众筹的。”
方萍不为所动,只等小碗的回答。
小碗心里一阵愤闷,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黄布布走了过来——她来的路上,已经开了阴阳眼。黄布布安静的趴在她的脚边,用头蹭着她的小腿。小碗好像感觉到了黄布布的体温,不那么紧张了,便从背包里拿出一些票据,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说说吧,首先,我代表病人衷心感谢那些好心的捐款人,然后,我想借这个机会给大家解释一下这次众筹。这些票据是目前老人动手术所花的费用,总共四万多元,但老人有一些存款,应该可以自己负担这笔费用。然而,老人又被检查出了胃癌,手术费用预计要二十五万左右——这个数字是我请教了癌症专家得出的估算,具体会花多少钱现在确实很难说清,所以我就按二十五万的目标启动了众筹,当时我欠考虑,就留了自己的账号用来接受捐款,这可能是引起大家误会的原因吧。本来我以为即使靠“病毒式”传播,钱也得个把月才有可能筹够,没想到两天就已经超过了预期,能得到那么快那么多的关注,确实是导盲犬的功劳。请大家放心,我会马上停掉众筹,并把多余的钱捐给福利组织。另外,我会尽快把这些钱转到才叔帐上。”
小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没有任何不通顺,说完后连她自己很惊讶,她觉得这是黄布布在身边给了她力量。
方萍点点头,偷偷给小碗竖了个大拇指,这让小碗很意外,搞不清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方萍又问:“看来你和那只导盲犬很熟悉。”
“是的,我亲自训练了它。”
“那你对盲人和导盲犬持什么态度?你希望社会能就此有什么改善?”方萍问完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对小碗眨了一下眼睛。
小碗现在已经清楚她的立场了,更加放松,说:“我觉得导盲犬对盲人来说根本就不是狗,而是他的亲人,所以我特别希望社会能对这类人士提供便利,比如像盲人住院的时候,导盲犬可以跟在他身边。当然,导盲犬也应该佩戴相关标识,这样别人看到就不会害怕了。”
方萍说:“也就是说,即使医院有规定,你仍然希望导盲犬能够留下?”
小碗点点头。
方萍转过身面向镜头:“那我们就来听听院方的意见。”然后她领着摄像师走向咨询台,堵住了正想离开的胖保安,说:“你好,我们早就看到你了,我们事先做了调查,知道院方从一开始就想清走导盲犬,是这样吗?”
胖保安面对摄像机,早没了当初的横劲儿,说:“这,这都是院方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摄像机这时拍到了被藏在咨询台下面的钢叉和棍子,方萍问:“如果导盲犬舍不得离开它的主人,是不是会面临非常严重的后果?”
胖保安更紧张了,不知该怎么说,这时咨询台的电话响了,咨询人员接了电话,听了两句后又给了胖保安,胖保安抓起话筒听了一阵,连声称是,挂了电话他说:“刚得到院领导的指示,是这样,有一些老规矩呢,只有到出问题的时候才知道已经不合时宜了,对吧。刚才院领导们做了紧急磋商,觉得导盲犬和一般的狗是不同的,目前还没听说过导盲犬伤人的,既然不伤人,就没必要限制嘛,更何况它们给主人带来了生活和心理上的照顾,这在一定程度上比医生还重要。”
小碗一阵翻白眼:怎么现在这么通情达理了?
胖保安最后说:“我们院领导明确表态了,同意导盲犬留下来,希望记者朋友不要随便乱讲,毕竟医院的形象也是很重要的。”
采访结束了,方萍私下里和小碗聊起来:“不好意思,我一开始问题很尖锐。”
小碗看着对方,跟电视上经常出现的现场记者比起来,眼前这个方萍和蔼多了,说:“我看惯了电视里你的形象,很怕你,以为你要像采访奸商那样挑我刺呢。”
“其实我们进病房前已经私下里打听了不少人,我们都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动,不过要是新闻栏目一碰到好人好事就像朗诵诗歌一样歌颂,会让观众觉得很假,起不到宣传的目的,所以我做节目经常反其道而行之。”
“我明白了,语文老师说的,写作文要欲扬先抑。”两个人都笑了。
方萍伸出手:“交个朋友,等老人出院的时候请你通知我,我还要来做一期节目,那时候的主题就是如何实际的关心孤寡老人。”
小碗和她击了个掌,又忍不住和她拥抱了一下,说:“有你这样的记者,风海市肯定会越来越美好。”
没想到黄田田的事就这么解决了。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又见一阵喧闹,原来黄田田彻底成了明星,大家都争着和它合影。小碗只好挨个劝那些自拍狂,病人需要休息,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了。她将黄田田可以留下的消息告诉了才叔,财叔终于放了心,不停的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小碗又抱起黄田田:“这回你可红了,你知道吗,你的形象价值是两天25万!”
“小碗!”一个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小碗回头一看,竟是申琦琦。
院子里,小碗请阿华田再等十分钟,阿华田便回车里听歌去了。
小碗请申琦琦坐在休闲椅上,她站在旁边。
申琦琦苦笑一声:“你连和我同坐一张椅子都觉得不舒服吗?”
小碗“啊”了一声,只好也坐下,却无话可说。
申琦琦说:“我从同学们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你众筹的转发,大家都在称颂你的善行,这回你彻底赢了,我跟你比起来简直不算个人。”
“我从来没和你比过,谈什么输赢。”
“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了我陷害你的事,以前跟我亲近的人现在也不敢和我来往了,哪怕我给她们买新款手机也不行,我算是彻底臭了,看来公道还是能起点作用的。”
小碗不耐烦了:“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啊,你多伟大啊,连失败者的哀鸣都不屑于听。如果我是胜利者,我肯定会踩一只脚在对方身上,对她极尽羞辱,可你不会,你宽宏大量又善良,你总是那么完美。”
小碗起身要走,申琦琦抓住她:“别走,就算向你忏悔也不给我机会吗?”
“你这也叫忏悔?”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我恐怕真没有机会好好正视我自己。我最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过死,可毕竟没那个勇气,你看,我多可悲啊!思来想去,我觉得唯一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就是来找你道歉。”
小碗看着申琦琦,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只见申琦琦深深地鞠下了躬,说:“对不起,小碗,我真的做错了。”
小碗竟无动于衷,这让她自己也很意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狠心。
对方一直弯着腰,还不停的擦泪。小碗说:“如果我想让你去向校方坦白你陷害我,你会去吗?”
对方仍然弯着腰,说:“我已经坦白了,校方说这几天会和你联系,希望你能回去上学。”
“那你呢?”
“我没你那么有能力,再说我妈也接受不了我辍学,所以我会一直混到毕业。可是,我在那所学校里呆着,就好像在地狱里呆着一样,这应该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小碗再也无法硬下去了,忙扶起申琦琦,又帮她擦干净了眼睛:“我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你也放下包袱面对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