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磬磬离开的时候,静静地在母亲的遗像和骨灰盒前站了会,目光凉薄,然后走出旧屋。
医院里已经人仰马翻,沈磬磬不见了,她怎么能不见呢?Ted火烧心,一脑门子汗,他罪该万死,要是磬磬有个什么万一,他干脆也跟着去死算了。
季浛冷眼看着他坐立不安,实在忍不住说:“她不会做傻事。”
Ted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沈磬磬。”
沈磬磬不是蠢货,她有脑子。
这时,Ada欣喜的声音传来:“磬磬……磬磬姐回来了!”
沈磬磬随手将船长的外套脱下,一路走来,面色憔悴,但神情冷静。
“磬磬?”Ted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沈磬磬没停下来,朝着重症监护室走去:“末离情况怎么样?”
Ted愣了愣,跟在她身后:“暂时稳定。”
沈磬磬推门而入,筠筠正在里面,回头看是她,立马眼圈一红上前抱住她:“你想吓死人!突然玩失踪。”
沈磬磬回抱住她,没说什么。
“我帮你看着末离,他到现在都还好。”
“谢谢。你演唱会下来都没好好休息,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
“我陪你。”
“有那么多人陪我,我没事。我现在,很有勇气。”
筠筠走后,Ted进来,两人并肩站着,看着房间里的宁末离默不出声。
“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很困难,在这种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Ted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沈磬磬淡然道:“你觉得我像是接受不了的样子吗?”
Ted回头看她,她看上去很平静,至少她没有失控地抓着他不放,质问他们的谎言。Ted以为,以沈磬磬的个性肯定会发飙,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不论对方处于什么心态,任谁被隐瞒了将近10年,是个人都会承受不住。试想换做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过去”的熟人,知晓自己的一切,却不动声色地扮演陌生人的角色,重新建立关系,而自己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从来无法读懂对方眼底偶尔泄露的心情密码。当这层伪装被剥落之后,又当所有理解的和不理解的东西豁然开朗之时,到底是释然的多些,记恨的多些,还是伤心的多些?
但沈磬磬想,如果在两天前知道这件事,她定不会轻易罢休,感情上接受不能,他们的冷战可能会一再升级。可是,现在的她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那个人还躺在床上,随时性命不保,只要想到会随时看不到宁末离,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的影子,沈磬磬就会手脚冰凉,无法控制地感到恐惧。所以,和这个比起来,那些她不记得的过往实在不值一提。
是了,如果他能醒过来,她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她只要和他一起平安地走下去。
“末离真的很爱你,我夹在你们中间那么多年也很为难,但是,我也赞成他的做法,至少要让你现在活得快乐点。”
“其实一个月前他就决定把一些实话告诉你,他是顾及你的身体,怕你再遭以前的罪才坚持不肯跟你要孩子,你的体制不适合生产。可后来他想通了,与其瞒着你让你这么不开心,倒不如好好跟你解释情况,可没想到你一直不愿意见他,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就……”
“磬磬,安倩的事你也不要怪他。他跟你签的那个什么保密协议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份或是为了宁家的财产,他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你被你母亲骗了,你一定会伤心的。他是护着你,哪怕找到了安倩也没有跟宁老爷汇报,还把安倩的身世藏了起来,不让宁老爷发现。但多少有愧于她,所以有时候总是要帮她一下,作为弥补。”
“了了……你是不记得了。那个孩子还是你当时看中的,她是末离资助的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你无意中看到这个孩子的照片,笑说她很像他,你很想以后的孩子也这么漂亮。只是随口一言,但在你出事后,末离便退出娱乐圈,悄悄收养了了了,宠爱至极。那时你和季浛在一起,孩子对他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磬磬……我真的……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爱一个女人……”
Ted说到最后忍不住捂住脸哽咽出声,他知道这很丢脸,但没有办法,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话终于得到解放,末离不会说的,就由他说吧,末离再难过也不会哭,就由他哭吧。
沈磬磬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她脸色煞白,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许久许久,Ted已经把眼泪擦干,沈磬磬忽然轻轻说:“我终于明白你以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了。”
Ted一愣:“什么?”
“你说,你怎么知道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默默为了你付出他的所有,只因为他希望你幸福?”
沈磬磬忽而笑了下,眼中起雾,难掩痛色。
她该感到高兴,不是吗,她曾经那么嫉妒被他放在心底的前妻,为此纠结日夜难安,还被安倩戳中痛脚,其实她在意的是她自己,正如宁末离所说,她从来都不是替代品,她是独一无二的沈磬磬。
面对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她除了将心比心,以爱换爱,实在无以为报。
突然,宁末离身上连结的监视器发出尖锐的鸣叫,屏幕上顿时出现一片错乱的曲线,几名医生护士以最快速度赶到。沈磬磬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眼看着几个医生围在宁末离身边实施抢救。
“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了!”
沈磬磬几乎这个人贴在玻璃前,胆战心惊地望着里面争分夺秒的场面,只觉得双腿发软,全身似从高空中急速坠落。
季浛从外面赶来,看到沈磬磬惊慌失措的脸,上前一步把她拉开:“他还没过危险期,出现反复是正常的,不要太担心,医生会想办法的。”
许是他的话太镇定无形中给了她力量,她用力深呼吸,逐渐冷静。
就在这时,Ada走进来,神色焦急:“磬磬姐。”
沈磬磬的眼睛不曾离开宁末离,整颗心都揪着,压根没听到Ada的话。
Ada不由提高音量:“磬磬姐,阿姨把了了带来了。”
沈磬磬错愕,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了了一早上就闹着要找爸爸,不肯上学。”
Ted大惊:“疯了吗,不是跟她说不能告诉孩子,要她稳住了了的!”
Ada很无奈:“了了哭得很厉害,闹得不行。”
沈磬磬顿时头痛欲裂,这边宁末离出现突发状况,那边了了又来了,她看着正在抢救中的宁末离,心如刀绞,挣扎万分,片刻后,咬了咬牙,说:“人在哪?”
“已经在外面了。”
沈磬磬快步走到外面,果然,保姆阿姨带着了了站在走廊上,了了早就哭得眼睛都肿了,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在抽泣。
这到底怎么回事?
保姆阿姨见到沈磬磬,立即不安地羞愧道:“沈小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今早上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我在厨房做早餐没听到,了了就接了,谁知道是记者打来的,一开口就问宁先生进医院的事。之后我怎么说都没用,了了非要来看爸爸。”
沈磬磬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磬磬阿姨!”了了猛然甩开保姆的手扑向沈磬磬,仰起头睁着红红的眼睛望向她,“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沈磬磬竭尽全力挤出一抹笑容,她蹲下来伸手擦去了了脸蛋上的泪花,柔声说:“了了别怕,爸爸在,爸爸只是受伤了。”
“我要见爸爸。”
里面宁末离正在做着抢救,她什么都帮不了,如同等待宣判的囚犯,她一个人时,她可以脆弱、恐惧。但在孩子面前,她是大人,也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依靠,她的情绪会传染给孩子,不论有多艰难,她都要把不安藏好。
“了了,乖,爸爸现在很累,在睡觉,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好不好?”
了了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磬磬阿姨,他们说爸爸出车祸了,爸爸会死吗?”
“谁说的,胡说!”沈磬磬唬起脸,“你爸爸一定不会又事的,他那么疼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了了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磬磬阿姨,我害怕。”
“不怕,不怕。”沈磬磬把她搂到怀里,紧紧抱住,拍着她小小的脆弱的后背,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发抖的声音,“有阿姨在,阿姨陪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几次三番,沈磬磬眼圈红了又逼回去,再红再逼回去。
所有在一旁看着的人都感到莫名的辛酸,Ted别过头不忍去看,季浛站在不远处,看着沈磬磬和了了相拥在一起,微微垂目。
不一会,给宁末离主刀的叶主任从监护室里走出来,沈磬磬把了了交给保姆,即使非常想直接冲进去,但还是强作镇静地跟医生走到一边。叶主任没有多说,只说这次安全了。沈磬磬重重地松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
然而,还没等她把这口气彻底松下来,走廊另一头忽然一阵骚动。沈磬磬听到声音,立刻回头望去,不由愣住。
有几个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的模样,气宇轩昂,面目沉冷,他身后跟着数名黑衣人,就连院长、副院长也跟在后面。而走在他左右两边的人倒是沈磬磬认识的,一个人眉头紧皱,神情肃穆,另一个捏着手绢不停地抹眼泪。
聂白,宁夫人,还有宁夫人身旁的安倩。
那么,这中间的男人是何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沈磬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冷着脸看着这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一时间,监护室外的走廊里,除了脚步声,竟什么声音都没有。
然而,正当沈磬磬架起十万分的戒备准备迎敌,那个男人却从她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直接进入监护病房,她仿佛是个透明人,被彻底无视,不,他连了了都没看一眼,了了看到他很慌张地躲到了保姆的身后。倒是安倩悄悄看了她一眼,又立即撤回视线。
Ted凑到她身边,狠狠地说:“磬磬,那个就是宁风。”说完又担忧地看了看沈磬磬,“这下子恐怕麻烦大了。”
“哼。”沈磬磬勾起一抹冷笑,“看上去就是一只禽兽不如的东西。”
沈磬磬把了了劝回家,自己留下等待后面的恶战。宁风一直呆在里面,几个黑衣人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沈磬磬被拦在门外,她也没冲动地硬闯,而是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船长匆匆跑来,说:“外面记者围了一圈又一圈,怎么办?”
“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Ted冷下脸,“我去对付。”
“等等。”沈磬磬叫住Ted,“我去。”
沈磬磬还没起身,宁风突然走出来,然后还是那副为我独尊的样子,径直走到电梯口。沈磬磬想也没想直接追上去,可却被黑衣人拦住,宁风带着夫人和安倩走进电梯,他的视线掠过沈磬磬的脸,无甚表情,然后,电梯门关上了。
沈磬磬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转身跑向安全通道。
“磬磬,怎么了?”Ted跟在她身后。
沈磬磬连跑带跳地下楼:“宁风大概是去见记者了。”
病房在11层楼,当沈磬磬跑到一楼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呼吸困难。她来不及停歇,跑到医院大门口,那里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无数摄像机、照相机、话筒,她赶到时恰好听到宁风说:“……末离这次车祸,我一定会追究责任。请各位放心,他现在情况稳定,婚事等他醒后再做安排。他的情况,以后都以宁家的发言人公布的为准,所以,无关的外人的话请各位不要轻信。”
沈磬磬很清楚这个场合她不应该出面,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下场更难看点,搞不好会变成炮灰。但是,眼下对方都已经骑到她头上去了,不及如此,她沈磬磬19岁时被他害得差点一尸两命,这可是笔血债,她还因此和宁末离白白错过9年,如今他夺了宁末离的公司,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处心积虑拆散他们。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有时候,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沈磬磬突然很庆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有眼,让她在前一刻知道了真相,不至于再被这个人利用。这个时候,已经有记者发现她,转眼间,无数镜头调转方向朝她奔来。宁风回过头,沈磬磬大无畏地迎上去,她此时很坚定,也很冷静,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知道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因为她相信,如果宁末离此时在她身边,一定会支持她。
“宁末离出事之前,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
“宁老先生以公司相要挟逼迫我们分开。”
“我现在已有身孕,不论宁末离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他,也会把孩子生下来。”
沈磬磬不知道这算不算冲动,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诏告天下,她和宁末离彼此相爱,死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