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磬磬现在没有发烧,她一定甩脸走人,管你们在这里闹腾。可依她现在的状况,想甩都没法甩,加之那么多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实在令她煎熬。宁末离虽然在笑,若以为他这是大度,那就错了,没看到他正拿斜45度角的眼神瞅着她么,还有季浛,一脸冰霜,实则紧张得不得了。
短短几秒之内,沈磬磬迅速做下决定。
沈磬磬朝Ada招招手:“快过来扶我,头痛死了,帮随便收拾一下,这边的床我睡不习惯,我还是回去睡。”然后她对季浛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发动车子。”
在沈磬磬发话的这一刻,季浛似乎愣了下,随即紧绷的神色迅速缓和,点头说:“我马上去。”
郑氏不阴不阳地哼了两下,跟着季浛出去了。客厅里,Ted胆战心惊地看向宁末离,后者站着没动,颀长的身形还是那般孤高骄傲,他的唇边依旧挂着笑,眼眸深黑如墨,泼洒出来的是无尽的淡漠。他站了会,突然迈开步子,只对Ted说:“我们走。”
宁末离一走,Ada先是大大舒了口气,又立马紧张地说:“宁总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沈磬磬望着宁末离离开的方向只是沉默,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的心上似乎突然之间冒出许多小疹子,不是很疼,却麻得厉害,痒得难受,过敏了一般,用力深呼吸也不见好转。
Ada和船长帮沈磬磬收拾好东西,扶着她下楼,季浛已经在下面等着,见她出来上前从船长手里接过沈磬磬的包,然后伸出手贴着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俊眉不禁皱到一起:“温度很高,赶快回去,我那有药。”
沈磬磬轻轻避开他的手,靠着Ada,视线垂在地上,低低应了声。
沈磬磬这回发烧来势凶猛,积攒的疲劳加上受凉的刺激,病毒式地爆发了。沈磬磬坐在车后座,头支不起来,只能靠着窗户。她虚眯着眼睛,夜色的浓郁和街灯的斑斓透过玻璃从她眼前一一晃过,晃得她心烦,偏偏过敏的感觉依旧,还越来越厉害,她全身都开始不舒服,脑袋也开始发麻,沈磬磬忍不住叹气。
季浛通过后视镜看到沈磬磬双颊绯红,呼吸很重,不免急道:“很不舒服吗?”
“我这里不舒服。”沈磬磬指指胸口,又指指头,“这里也不舒服。”
“可别弄出其他毛病。”郑氏从前座探过身子给沈磬磬搭了下脉搏,“心跳很快,小浛,我看还是得送医院。”
“我不去。”还没等季浛回答,沈磬磬突然撑起身子说,“停车,我要下车。”
郑氏压住她的手:“磬磬,别闹。”
沈磬磬挣开他,像是魔障了,执拗地说:“停车,我很不舒服,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季浛知道沈磬磬脾气一上来,那是根本拉不住的,他立即安慰道:“好好,我们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沈磬磬大声道:“没听见吗,让我下车!”
季浛的手紧紧地扣着方向盘,片刻后,他把车停到路旁。车一停,他便从驾驶座下来,来开后车门,俯下身捧起沈磬磬的脸,他的手有点凉,覆在脸上刹那间给她降了温,然后,他耐心地说:“我知道你很不舒服,但越不舒服越要忍耐,如果你不想去医院,我们就回家,回去后先吃点药,睡一觉,等人舒服点再去医院,好不好?”
沈磬磬不禁以为是她烧糊涂了,所以才会出现幻听,还有幻觉,现在的季浛如何还会用哄人的口气跟她说话,那样轻声软语,生怕说重了她会不高兴,这些只在他们恋爱的那些日子里出现过,现在已经成为找不回的过去。
沈磬磬思绪迷失了一会,又等了一会,随后她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不论是他温柔的声音,还是自己平静的心。
是的,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只是在入水的瞬间带起了些诧异,紧接着就悄无声息地沉入湖底,那种糖果般心软心跳的感觉,不知被她遗失在哪个角落。
季浛看到沈磬磬一直在发愣,目光定在他的脸上,静谧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唤她:“磬磬?”
“我想下车。”她再次开口,平静却不容辩驳,“Ada,扶我。”
季浛不知怎的神智迷蒙了会,待回过神,沈磬磬已经下了车,郑氏追上去想要拦住她,可不管他怎么说,她都无动于衷。
郑氏急得直跺脚,冲季浛拼命招手:“你杵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季浛想动却动不了,他看着她一步一停虚弱的背影,她每走一步,他的心跟着凉下去一度:“你去哪?”
沈磬磬没有停下,没有回头,她说了两个字,然后那本就微弱的声音很快被风带过。
她说,回家。
船长一直开着沈磬磬的车跟在他们后面,见到沈磬磬和Ada坐上车来还颇为奇怪:“怎么了?”
“磬磬姐想回家。”
“不,”沈磬磬闭上眼,揉着太阳穴,清楚地说,“去宁末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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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跟着宁末离回到家,车是宁末离开的,与其说开,不如说飚,他早就把笑脸丢到西伯利亚去了,Ted感觉车子里一直飘着雪花,偏偏他还紧张地出汗,一路上他都是抱着安全带祈祷上帝过来的。宁末离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也不管Ted,自己下了车。Ted急急忙忙从后面跟上,小心试问:“末离,没事吧?”
“嗯。”
宁末离走得很快,Ted在后面没听清,追上去好心安慰:“你别怪磬磬,毕竟季浛现在还是她丈夫,人家有那一纸婚约,怎么看你都是外人……”
宁末离突然一个转身,Ted差点撞上去,他险险停住,刚抬头就对上宁末离寒沉的目光:“我是外人,他是合法的,就凭那张纸?”
宁末离把音调阴测测地一扬,Ted立刻一哆嗦。
“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我和姓季的没完,我给过他机会,他现在才知道着急,来不及了。还有,管好你那位,如果他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乱吠,你就可以滚蛋了。”
Ted苦着脸跟他保证:“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了,你这个样子会吓坏女儿的。”
一提到了了,宁末离的面色果然缓和不少。
到家后,即使心情不好,宁末离还是陪着女儿练琴,又陪着她入睡,然后才一个人回到客厅。宁末离只打开一盏落地灯,拿过一本填字游戏,翻开后埋头做了起来。笔划过纸的声音和时间滤过沙漏的声音在耳侧同步,越是安静,这样的声音越是清晰,也越是浸透到人心磨出一份痛楚。
多少年没痛过了,自从她走以后。
又或者,自从她走以后,他一直是痛着的,只是痛得太久,索性把这份痛收入身体,变成了一种常态。可今天,以为早就融入骨血的痛感突然被沈磬磬剥离出来,一下子鲜明的痛意差点让他保不住高傲的颜面。
笔尖划过纸面,落下一道深痕,就如同沈磬磬今天当众给他的那一下打击。这并不能怪她,她只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做一场游戏,游戏里,谁认真,谁就输了。
突然,宁末离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立即起身,快速走到门口。
他家的钥匙包括自己和了了,只有沈磬磬有。
还未及细想,门开了,然后先露脸的是船长,大男孩一见到宁末离,就如同小怪兽见到大Boss,战战兢兢地说:“宁总,我们把磬磬姐送来了。”
宁末离抱臂挑眉,这话怎么说得像是他是幕后黑手,让人把沈磬磬强压过来似的。
宁皇帝神色莫测,金口未开,小怪兽不敢造次,慌忙退后,然后Ada扶着沈磬磬亮相。
Ada欲哭无泪,皇帝现在看起来真的好可怕,她尴尬地挤出笑脸:“宁总……”
“怕你不开门,所以就自己开了。”沈磬磬亮出钥匙,虽然她很想让口气轻松点,但效果好像不怎么样。
不是没看到她惨白的面色,红得不正常的嘴唇,还有强装没事的笑脸。
可宁末离还是忍不住刁难她:“我为什么不开门。”
“因为你生气了。”
宁末离笑了,分明是假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驳了你的面子。”
“很好,你还没烧糊涂。那你现在到我这来干什么?”
“……因为你说你有家庭医生。”沈磬磬越说越无力,体内是一块冰,偏偏身上烧得厉害,冰火两重天,她快撑不住了。
宁末离却倚在门口,居高临下,凤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听说你丈夫是医生,怎么不在他那看?”
沈磬磬强撑出来的那点笑容终于被他的话折腾没了,她僵着脸傻了一会,大团大团的乌云堵在心口,她终于熬不过他,也没力气跟他争,低声跟Ada说:“走吧。”
可她还没转身,身体忽然一轻,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拦腰抱起,许是这个过程太快,沈磬磬慌忙间伸手搂住宁末离的脖颈。然而,他的肌肤很凉,她滚烫的热度刚碰到他,她反射性地缩手。
“抱好。”
“我很烫。”
宁末离斜过眼,狠狠道:“已经很烫了,还敢啰嗦。”
“凶什么。”沈磬磬很想也瞪他一眼,可她在病中,实在威力不足,然后干脆把手啊,头啊,都往他身上靠,“烫死你。”
“烫不死。”宁末离凉凉地回了句,复又对Ada和船长说,“你们可以回去了,有我照顾她。”
那两人虽然担心沈磬磬,但迫于皇帝压力太大,也不敢多留,立马闪人。
宁末离把沈磬磬抱到自己屋里,沈磬磬还没烧昏过去,她诧异道:“这是你的卧室,不是客房?”
“嗯,客房的床单今天刚洗了,还没换上,你今天先睡这。”
“五间客房的床单都洗了?”沈磬磬还在挣扎。
宁末离把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上,不容置疑地说:“我说洗了就洗了。”
沈磬磬又忙着拉开被子:“我还没换干净衣服。”
“你有两个选择,一闭嘴躺好,二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
这变态,又不是她有洁癖,沈磬磬重新躺回床上,刚赶来这里的时候,人的精神气还是吊着的,这一静下来全身就跟散了架一般,头更是尖锐地疼起来。
宁末离在床沿坐下,隔着这样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气,真不知道她怎么在路上熬过来的。
他俯下身,拨开她的刘海,低头抵住她的额头。
这一动作太突然,沈磬磬顿时被点了穴,从发梢僵到脚尖,忘记了挣扎。
宁末离的额头也很凉,贴着她的额头,透心凉的感觉,她明明鼻塞,却能闻到他身上沐浴过后舒爽的清香,还有他平缓的气息,仿佛只要她一呼吸就能和他交换空气。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得很可怕,但她的心跳已经到失控的地步,她有点害怕自己并发出个心脏病。
这一期间,她一直闭着眼睛,直到他抬起头。
然后,她听到他说:“先量个体温,我打个电话让医生过来。”
沈磬磬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缓过劲:“啊?”
宁末离拿出温度计测了一下,立即蹙眉,没有多说,他走到门外去打电话。
沈磬磬缩在被子里,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那上面似乎还有宁末离留下的凉意,与此同时,她突然发现一直折磨她的“小疹子”奇迹般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