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光真是美好,虽然春寒尚未褪尽,但遥望天地间已经渐渐露出一派生机。天空是清澈的净蓝,朵朵白云点缀其上。路边有早发的杨柳,嫩芽拥拥簇簇的挤满枝头,好不热闹。茫茫大地上像是铺了一席新制的绿毯,偶尔有不畏寒的春花包着一两个花苞,羞涩地立于枝头,无限娇艳。
“真美。”
云低不顾寒风习习,掀开车帘贪恋地看着这如画的景色,心中无限感叹。能再看见这景,真好啊。这早春的景象,年年相似,但惟独这一次,云低看得这样仔细。
赶车的车夫似乎听见了云低那一声感叹,隔着车帘问道:“小郎是哪里人?怕是第一次来谯郡吧”
这车夫是云低在谯郡那小镇上雇来的,为人很老实,行了两天路只要云低不说话,他就一句都不多问,只管赶路。
云低回道:“我是江左人士,第一次来谯郡。”
车夫说:“难怪呢。小郎没见过往年的谯郡,比这美上百倍呢。这时节本该是播种的季节,往年这道旁田间早已是人声沸沸。这几年胡人时不时来这里抢杀一番,许多谯郡人都迁往别处去了。好好的良田都成了荒地……”说到最后,止不住一声叹息。
云低疑惑道:“谯郡现在还是晋国领土,怎么会任胡人这样欺凌?”
车夫回道:“国都迁至健康以后,江北的大部分兵力也都迁到江南了。仅余的一些兵力大都把持在大将军手里,他哪里是肯轻易动兵的人。”
车夫所说的大将军,即是现下在荆州驻兵开府的大将军桓温。桓温两次北伐,收复洛阳豫州等地,云低只知晋人都应是十分敬畏这位将军的,不曾想这车夫似乎对桓温颇不以为然。云低问:“大将军两次北伐,为我晋国收复失地,怎地您似乎并不敬戴将军?”
车夫叹息一声道:“大将军第一次北伐时,江北的父老乃是万分爱戴的,争相以牛酒劳军,哪怕自己挨饿也愿为将军筹粮助他北伐。可是大将军收复洛阳后就屯兵灞上,不再向北收复,已至失了先机最终败退。此举分明只是为了威慑江左,而非真心收复江北啊。”
车夫这一番言论说的很透彻,将桓温北伐的动机、失败的原因分析的精准明朗。云低虽然不曾接触过这些政权间的纷争,倒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其实原本在谢府时,云低也常听人议起桓温,说桓温不过是出身低微的武夫,当时云低还在心中为桓温抱屈,觉得一个能收复国土的将军不该被这样贬低……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声望,为了威慑江左啊。
云低兴趣索然的放下窗帘,不愿意再看着这些让人觉得沉重的萧索景色。
又行了一会儿,突然马车猛地颠簸一下,停了下来。云低忙问:“怎地?”
这路是云低专门让车夫捡了去往豫州的小径,以防容楷的人追来。路上很不平坦,多有坑洼,云低以为是车子颠簸太久出了故障。
却听得车夫低声说道:“遇到了拦路的贼人,女郎不要做声,切勿被发现是女子。”
云低一愣,原来这车夫竟然看出了自己是女郎。
“兀那车夫,将你车里的美人和财物都留下,你可自行离去。”云低听了这话,心下一紧,自己与这车夫相识不过两日。若他真的丢下自己离去不无可能。
车外又传来车夫高扬的喊话声:“我与我家小郎出来玩耍,并未带太多钱财,不知壮士们可否通融。”
云低闻言连忙将藏在衣袖将的金叶子掏出来塞进胸前的衣襟里。只余一些碎银仍在袖中。
拦路的贼人似乎颇失望,不耐烦地吼道:“那就将所有财物交出来,马车也留下,带着你的主人滚开。”
车夫闻言诺诺称是。
突然,光线一亮,原来是那车夫掀了帘子进来。云低正要随他出去,却不料车夫抬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在云低面上一抹,低声道:“委屈女郎了,我们只能先弃了车。”
当下的境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云低点点头就掀帘随车夫走下马车。
对面的一群贼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看见车中走下来的云低竟然都愣了神。云低正疑惑是否被他们看出了什么,就听一个离得最近的汉子说道:“你家这小郎怎么生的这般丑陋。”
云低惊讶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口,颇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生的虽不是倾城之姿,也勉强可称得上清秀。怎么就成了丑陋?
一旁扶持着云低的车夫忙答道:“我家小郎时疫才治好,面色欠佳……吓着壮士了,多包涵,多包涵……”
对面的那汉子闻言急向后一跳,道:“时疫?你们快走,快走,离我们远些。”
云低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但也猜想到是刚才车夫往自己面上那一抹的效果。就低垂着头,想随着车夫尽快离开这地方。只是一低头间,原本藏在衣领子里的一截光滑细腻的脖颈,便露了出来。
两人将将擦身走过这一群贼人,云低正要暗自舒一口气,忽然一支长长的生满锈迹的铁矛拦在了云低面前。云低一惊,抬起头便看见一个面带戏谑之情的汉子,那汉子脸上横了一道长长的刀疤,直从眉骨延至鼻翼处,看着很是瘆人。别的贼人都是持了半拉的铁刀,或者干脆一根棍棒做武器,唯有这人,竟然手持了一支还算完整的铁矛,且别人都是立在地上,这人却威风在在地骑着一匹恹恹的老马。
那人了然一笑,并不看云低,却对车夫说道:“阁下好计谋,敢问尊名?”
车夫听了这话,原本佝偻着的脊背渐渐挺直,抬眼望着那起马的汉子道:“雕虫小技尔,不若阁下洞若观火。”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十分豪迈:“当今乱世,英雄不该籍籍无名。你可愿名垂千古?”
云低茫然地看着那马上的人,不知他是何意图。
马夫看了一眼云低,对那人说:“承蒙青眼。奈何小子还要护佑小郎平安返家。”
那马上人思忖片刻,道:“也好,且由你先去护送你家小郎。你们的马车也一并带走。我放过你二人,你就算欠了我一个恩情。若来日你要入仕,便到大秦效力如何?”
马夫似乎很惊诧于骑马人的豪迈气度,竟然这样就轻易放了人。
那人见他面带疑色,又是朗声一笑道:“昔昭烈帝三顾茅庐得贤卧龙,对待有才之人,该当如此。”
马夫执礼相谢。然后扶了云低回到马车上,驾车离去。
待马车渐行渐远,那群衣衫不整、面色颓唐的贼人各自将面色一肃,竟俨然有了真正的英武气概。骑马人将长矛一收,望了望那远去的马车,自言道:“这人倒是颇有急智,但愿能帮阿坚收为己用。”说完,一挥手道:“撤。”
这群十几人的队伍随着他一声令下,整齐地朝一旁的树林退去,动作之迅速干练,显然是长期训练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