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建康,云低一行三人已经走了近一个月,才到了豫州的边界。越往北天气愈是严寒,冰天雪地间连马车的行动都迟缓许多。
云低窝在车厢中套着厚厚的棉衣外面还披着毛帔子,仍觉得车外的冷风向长了眼睛一样,能从任何细小的缝隙钻到衣服里。哈一口暖气,云低问道:“还有几日能到豫州?”
车厢宽大,云低坐在中间,龙驭和容楷分坐两侧,中间还搁置着矮几也丝毫不嫌拥挤。
容楷掀开车帘低声询问了车夫,回头说道:“才过了谯郡,这已到了东豫州。我看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明日再走吧。”
龙驭恼道:“天色尚早,再行一程安置不迟,这样速度下去,何时才能到豫州府?”龙驭十来岁的孩子心性,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让他这样一路窝在马车里走了近一个月,真是太过憋屈。
容楷解释道:“这地方已是晋国边境,越往北越不太平,我也是安全起见,只在白天行官道。慢是慢了些胜在不会有太多麻烦。”
龙驭听他这样说才嘟着嘴住了声。若只是他二人,他才不会顾及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只是这里还有云低,云低眼疾尚未好,断然不能冒险。
云低抚了抚眼睛上束着的白色锦带,心知他二人全是因为顾及她,才会这样谨慎。歉意道:“太麻烦你们了。”
龙驭手一挥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朋友之间说这些个。”顿了顿道:“云低,你眼睛觉如何了?”
行程间龙驭已经将云低眼睛所中之毒查明,只是仓促之间解毒所要用的几味药草竟然不能集齐,又怕再耽误真毁损到眼睛,只能同云低商议着先拿其他药性相近的代替祛毒。
云低摘掉沁了药水的锦带,睁开双眸看了看,似乎觉得模糊有微光可现。高兴道:“能隐约看见光了,有效的。”
龙驭听了也高兴的说:“这才用药,想来再用几日是可以痊愈的。”
容楷对云低中毒的事也略有所知,这中几味虫毒混合而成的毒,在不知任何一味毒的前提下,又必须一击必杀的准确用药,实在是太难。稍不慎便有可能因为一味的差错毁了这眸子。想到这里,容楷细细打量这这个纤弱的白衣女子,心道,这一路也未见她有多颓唐憔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龙驭的用药也是全无异议的信任,这女子颇不简单。
当然,容楷是知晓的,龙驭虽只是个十岁多的少年郎,但医术之精湛,只怕当今之世能及他的不多。只因,他是医仙谷传人。然而,容楷知晓的东西,云低看似并不知情,还能这样全然相信,实在难能可贵。无怪龙驭对她如此尽心竭力。
容楷这一番思索下来,再抬头看云低,她已经复又蒙上了锦带。三指宽的白绫遮挡住大半脸孔,余下能看见的只是润洁的额头、秀挺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明明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那种婉约面容,偏偏生出几许不相称的倔强神气,难得的是,并不难看。看了这近一月,甚至觉得这女子颇有种不同常人的气韵。
世间好看的面孔何其多,容楷自出生起便环伺于美貌之间,在他的家族,不论男女,皆是一流的皮相。然而,气韵这种东西,却十分难得。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见过有气韵的女子,不过两个,一个是面前这个云低,另一个便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她二人一个韵在沉静淡然,一个韵在温婉纯净。想起自己的妹妹,容楷便面色沉了下去,暗自叹息一声。
龙驭纳罕道:“你这看着云低叹什么气。莫不是,你还会看面相不成。”
容楷因想起了自己病重的妹妹,正自伤怀,又恼龙驭让他追逐这大半年才答应去救治。也不知妹妹现在病情如何了。便语带不善道:“正是,你这朋友,命带煞星,注定克亲损友,你小心些。”
龙驭闻言大怒,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就朝容楷砸去。
一旁的云低听了这话却是面色突然煞白。
命带煞星,克亲损友。
脑海中突然想起有一年母亲忌日时父亲恨极对她说的话:若不是你,阿竹怎么会如此早猝,你真是我们家的煞星。
突然记起王良所言:苑碧是因你而死……
因你而死,因你而死……
云低双手渐渐收紧,指甲陷进皮肉中,紧抿嘴唇,不发一言。心中却无比仓惶,真的是命带煞星么……
容楷原本只是针对着龙驭说了这么一句,一语出口才发觉不妥,随手接了龙驭抛来的茶盏,就看向云低。见她面色苍白,心中不忍,急急开口道:“云低,我是逗龙驭的,你莫当真。”
云低苍白着脸,低婉的声音说道:“无妨。”
这说话间就到了一个小的郡县,赶车的车夫说过了这郡县得再行几十里才能有客栈。
于是就定下了在这地方停下歇一晚上。
下车时,云低仍旧是一言不发,面色很不好。龙驭扶着她下去,还恶狠狠地盯了容楷一眼。
容楷心中越发觉得愧疚了。
这郡县极小,几乎算不得是一个郡县,只能称之为一个小镇,只因为接近谯郡,又通豫州,因而还颇有些往来的商旅,不算荒凉。
天色渐暗,街道上慢慢静谧下来,临街的商铺也大多开始关门准备歇业。忽然见街道中疾驰而来一骑骏马,骑马人的相貌都未看清便飞奔而去。带起的风将地面的枯叶“刷”的扬起,旋即又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
这人直直奔驰到小镇里唯一一间客栈门口,才狠狠一勒缰绳,收住马蹄。翻身下马,朝客栈中走去。
客栈里掌柜的见又有客到,眉开眼笑的迎上来,还未张开口,就被来人拿手一封。
那人一袭黑衣,面色冷萧,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寒意:“可有,两男一女的住客?”
他说话的音调有些奇异的僵硬,掌柜细看之下,发现这人的身材异常高大,眸色也不是纯黑,面色又白的过分。这人,许不是晋人。
掌柜的凛然一惊,再开口就是抖抖索索的:“有,有,有这样的三位客人。”
这小镇近豫州,已经算是晋国边境,再往北去就是烽火连天的胡人的地界。掌柜是见识过那些胡人的凶残的,自然胆怯。
那人见这掌柜说话磕磕巴巴,皱眉道:“住在哪里。”
掌柜的见对方无意找茬儿,赶忙一指方向,讨好地说:“就在,就在那边转手过去的天字二号、三号和四号。”
黑衣人不再多言,转身朝掌柜的所指方向大步而去。
掌柜的心虚的朝那方向张望了几眼,心下念叨着,可别出人命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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