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萱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意,走到湖畔,撩起澄清的湖水净面整装。这妆扮完毕后她深手入袖取出一方白色丝帕,毅然咬破五指以指代笔写下两句血书。然后她折好丝帕放在湖边的石椅上用金钗压好。
她再次起身来到湖畔解开了挂在湖边的一叶扁舟,如萱半靠在船头,任轻风吹动水波,舟儿缓缓地移向湖心。
凌儿回来不见了如萱忙四下寻找,抬眼时却看到如萱坐在飘在湖心的扁舟上。“少夫人!”凌儿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喊叫。
如萱听到喊声站起身来,回首嫣然一笑。阳光轻柔地罩在她的身上,轻风吹拂着她的裙裾。乍一看,仿佛是凌空欲飞的仙子。
凌儿心中一凛忙扬声急唤:“姐姐!你想开点儿,可不要做傻事啊!”
话音未落,只见如萱莲步轻移,纤腰一探,整个人从船头直坠湖中。
“不要!”在凌儿凄厉的叫声中,一道霞光从湖中闪过,眼见如萱消失于湖面。
“凌儿,怎么啦?”杨逍峰不知何时也寻至湖边,正见凌儿瘫坐在湖边凄然而叫。
“少夫人,少夫人她……”凌儿手扯着他的衣袖,哭得说不活来。
“萱儿?萱儿她怎么啦?你到是快说呀!”杨逍峰面色愀然一变,心知出了大事,否则凌儿决不会悲痛至此。
“快!快救少夫人!她、跳湖了!”凌儿终于哭喊出声。
“啊?”杨逍峰震惊地呆立了片刻,忽然如疯了一般地跳入湖中去救如萱。此时被凌儿哭叫声引来的一群仆婢,在惊闻少夫人坠湖的消息后,也急忙下湖帮助救人。
众人忙了一天,始终没有发现如萱的踪迹。杨逍峰不肯死心,一个人在水中继续寻找。边找边呼唤着如萱的名字,见者无不为之垂泪。
经过一天一夜的寻找未果,杨逍峰终于死了心。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湖边,跌坐在石椅上。
凌儿漫步来到他的面前,手捧金钗和血书哽咽道:“公子,这是少夫人留下的。”
杨逍峰颤手接过来打开细看,只见上面血泪斑驳,留下两行飞逸的字迹。“老天若不随人愿,不会做天莫作天!”
血书上斑斑点点的血泪,写满了如萱对社会、对礼教的控诉,也写满了对他的失望与怨忿。“萱儿!”杨逍峰悔恨万分,悲声痛呼。
凌儿轻轻地跪在他的面前,强忍悲痛开口道:“少公子,请您节哀,奴婢有事禀告。”
杨逍峰忍泪示意凌儿起身回话,凌儿坚定地摇摇头,坚持不肯起身。“少公子,少夫人坠湖前曾与我结拜,嘱托我代为照顾两位高堂。本来凌儿不应在此时开口谈论此事,可是少夫人待我情深义重,凌儿定然不能负她所托。今日自愿前往柳府送信,从此将长居柳府代夫人尽孝于二老膝前,望公子成全。”说罢连连叩首。
杨逍峰上前双手扶起凌儿,沉声道:“你去吧,凌儿,柳府二老今后就靠你了。萱儿她慧眼识你忠义之心才放心地将父母托付于你,可惜她空有识人慧眼却无法自主终身,落得个所托非人,让我误了一生。”他不禁自责地低叹。
“对了,夫人还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凌儿猛然记起如萱的交待。
杨逍峰眼中顿时一亮,不敢相信地追问:“真的?她真的有话留给我?她都说了些什么?”
“姐姐她说,”凌儿改过口来,语中掺入幽怨,“她自知才流德没,不配作杨府当家主母。本应早日求去,怎耐柳家家教森严,自不敢辱没柳家清白门楣。至此一别恐今后再见无期,她祝你早日另娶佳偶,以了夙愿。”
“她真是这么说的?”杨逍峰轻声问道。凌儿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点头。
杨逍峰无力地垂下了头。沉默了片刻,他突然由喉中逸出一阵惨笑,南哺低语道:“她果然无法原谅我,她果然在怨恨我,她果然是因我而一心求死!”他的声音由低转高,最后化为高亢嘶吼,吼声未落,只见一口鲜血由他口中喷射而出,挺拔的身躯轰然倒地晕倒过去。
如萱投湖后,杨逍峰因悲痛过度连续晕迷了三日,这天傍晚,他由晕睡中醒来,慢慢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了!少公子他醒了。”思儿惊喜地喊着:“快去请齐公子他们过来。”
杨逍峰眨了眨乏涩的双眼,晕沉沉地问道:“我怎么了?”话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暗哑,虚弱无力。
“少爷,你忘了,三天前你在湖边晕倒,直到现在才醒,真把大家急坏了。”巧儿一旁嘴快地回答。
“巧儿!”思儿在一旁急忙喝止。巧儿也自知失言,忙掩嘴不语。
“湖边?”杨逍峰皱眉思索,蓦然脸上一白,刚坐起的身子又连晃两晃,眼见又要摔倒。
“小心!”话到人到,只见人影一闪,龙啸风己出现在他的床边,健臂一伸,扶住他栽倒的身子让他斜靠床头,齐遨海和楚珏也随后跨步进入房内。抬眼扫了一下吓呆在一旁的两个丫头,齐遨海挥手将她们遣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龙啸风忍不住问道,不明白原本恩爱的两人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杨逍峰面容慌忙,神色悲戚地垂头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那个怡红是哪儿冒出来的?她凭什么在这里以女主人自居?”楚珏面带轻蔑、不屑地问道。
“怡红?”杨逍峰闻言一愣,直到此刻才记起她的存在。
“就是她,从打我们进府起,就看见她在那里呼奴唤婢,那副颐气指使的劲儿可比嫂子威风多了。”楚珏相当不满地说道。
“她是萱儿收留在府中的。”杨逍峰虽一语带过,但如萱的名字依然引起他心底的刺痛。
“逍峰,你别太伤心了。若是弟妹还在,也不愿看见你这样?”齐遨海苦心劝慰着。
“她是不会愿意再见我的,否则也不会……”说到这里,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换做是我也不会再见你的。”龙啸风插言。“啸风,你?”齐遨海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
“大哥,你知道吗?咱们在杨府这三天,我耳朵里都灌满了丫头们的议论,当初我们在飓风堡查案的时候,那个怡红就已经在这里颐气指使了。嫂子她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只盼逍峰回来能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谁知……”龙啸风气忿地说道。
“谁知他不但没有丝毫交待,还叮嘱嫂子不许欺负她。更有甚者,竟然让嫂子亲睹他与怡红上床的一幕。”楚珏也气不过地插言。
“你们,你们就不能少说两句吗?”齐遨海无奈地说道:“你们不知道他刚刚醒来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失去的时候才想起要珍惜,不是已经太晚了吗?”看着满面懊悔的杨逍峰,楚珏感慨而叹。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负她一片真情,让她受屈忍气。如果我在她跑出房时就跟着追出去,她也不至于绝望到一死以求解脱。现在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是我害了她呀!”杨逍峰以手去床,发泄心中的伤痛。
“也许还不算晚。”龙啸风若有所思地说道,引来了三人的注目。
“你说什么?”杨逍峰不可置信地追问。
“我说一切也许还有转机,现在悔过为时亦不算晚。”龙啸风再次重复道。
“我说兄弟,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可不好笑。”楚珏蹩眉说道。
“我不是在说笑。”龙啸风一脸正色地接言:“你们想,碧波湖不过是方圆数里的范围。在逍峰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下,至少出动了数百人下去打捞,却连一片衣角也没找到。这未免不合情理。”
“对呀!这几百人下去,差不多把每寸湖底都翻遍了。何况这湖泊又不似江湖有出口,怎么这个人会平白消失呢?”楚珏也深觉有理,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凌儿临走时跟我叙说过弟妹投湖的经过,说在她坠湖时,湖面曾闪过一道霞光。当时她心慌意乱地没有在意,事后才觉得有些蹊跷。”齐遨海神情带有一抹沉思,言语间又提供一条重要线索。
“莫非……”四人面面相觑,心上升起了希望。
“只是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太过离奇。”楚珏惊讶地说道。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苍天有眼,怜悯嫂子一片真情而有意成全。”龙啸风大胆地意测。
“那我该怎么办呢?若是她果在人世也不会愿意再见我的,她定然怨我辜负了她。”杨逍峰刚燃起希望的脸上,又添了几缕忧虑。
“只要你有恒心、有毅力,你们一定会有相聚的一日。有句话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齐遨海乐观地劝慰着,“只是,对于怡红姑娘,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杨逍峰闻知如萱可能生还后,精神立时一振,此时已不似刚才那般萎顿。
“该不是真如嫂子所言,要收她入房以了夙愿吧?”楚珏出言消遣道。
杨逍峰苦笑一声,“你们就不要再挖苦我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对萱儿的感情早已根植于心。失去她,我已成了无心之人,哪还会有什么歪念?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就安排她嫁人,送她一份丰厚的嫁妆,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过多的追究了,毕竟我负有主要责任。从今往后,我将用我毕生的精力去寻找萱儿,只盼苍天见怜,让我与萱儿得以再续前缘。”他手中紧握如萱留下的血书,慨然而谈。
三人不由暗中点头。“扬州第一浪子”从此成为了历史,将永远封存在人们的记忆中。
六年后洛阳某茶楼
“哎,年兄,你听没听说咱们洛阳最近出了一个神童。”一个头戴方巾的文士对伙伴说道。
邻桌的茶客耳尖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抢言道:“这件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呢?这可是咱们洛阳城的骄傲。”
“噢?这位仁兄莫非熟知此事?”被称作年兄的人感兴趣地问道。
“这话你可是问对人了,我家就住在他家的隔壁,这个孩子我可是从小看到大。这孩子不只伶俐乖巧,而且俊美秀逸,我早就看出来他将来必能出人投地。”茶客颇为自豪地说道。
“那你可知他的来历?”旁边一桌的客人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个……”茶客一时语塞。
“哈哈哈……”众人哄然而笑。笑得茶客一脸难堪,禁不往脸红脖子粗地辩道:“你们也不用笑我,我就不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这倒奇了,难道他是打天上掉下来的?”文士接口取笑道。
“是有些奇怪。”茶客正色说道:“五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对母子搬进了我家隔壁的那所大宅。我们虽为邻居,却也甚少见面。听说这家的相公在外经商,甚少回家,家中生意全由夫人掌管,说起这位夫人,可不简单。”谈起自己熟知的情况,茶客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据说她夫家姓杨,娘家姓柳,所以绣庄便起名为‘杨柳绣庄’。这位夫人一人管理着偌大产业,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其精明慧黠不让须眉,堪称女中丈夫。更难得的是,她竟独具慧眼,抢占商机,几乎垄断了咱们洛阳的丝绸生意,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夫人,真不明白她的相公还在外奔波什么?”茶客不解地自语道。
“该不是这位夫人貌赛无盐,让相公有家不愿回吧?”一人打趣道。
“那你就完全说错了。”茶客断然否决道,“这位夫人若是空有才华也不算稀奇。我老婆曾在她府上帮佣,据她讲,夫人貌似嫦娥,美丽非凡,乃是一个绝色女子。而且她才高八斗,文笔千言,称得上是一个才女呢!”
“难怪小公子会才华横溢,被称作‘神童’,定然是母亲教导有方。”文士慨叹道。
“那是自然,此子姓杨名遗,自幼聪颖非凡。三岁即开始习文,四岁就能作诗,五岁时已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茶客语含羡慕,赞叹不已。
“只是这位杨公子离家多年未归,不知所谓何故?”另一个茶客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自五年前她们母子来此定居,就没见过这位公子。若是换作别人有此娇妻爱子,那还舍得往外跑,已不得天天陪伴在佳人身边呢。”茶客也颇为不解地议论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位夫人与相公之间或许有什么间隙,也未可知。”
“这也难说,说不定她早就没了相公,托辞说相公不在只是为了少惹麻烦。”邻桌的一人又插言道。
一群人议论纷纷,午后的闲暇时光就在喧嚷声中度过。
“娘!”随着清脆的重音,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房内。
“遗儿,你回来了。”一个绝美的妇人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笑应道。
“遗儿给娘请安。”杨遗恭敬地跪拜在地。
“好孩子,快起来。”妇人起身上前扶起他,慈爱地问:“遗儿,庙会好玩吗?热不热闹?”
“好玩,庙会上的人很多,很热闹,还有很多人在卖东西。”五岁的杨遗口齿清晰地回答。
“陪你一起去的琼姨呢?”
“她说要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让我先来见娘。”杨遗眨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乖巧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