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迈爹是第一次进卡拉OK厅,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灯光很暗,茶桌儿很小,摆了茶就没什么空处了,生怕碰翻茶杯,还不敢抽叶子烟,地下铺了红地毯,怕烟灰抖到地上给人家整脏了,室内有机子吹冷风,外边热得让人流汗,里边凉飕飕的,硬是很科学,更科学的是那么几台机子,格老子不知怎么操作,像电影有人娃儿和山山水水什么的,音乐一响,同学们对着话筒摇头扭腰一吼,憨好听的就把歌儿吼出来了!
西迈爹觉得吼得最好听的就数儿子,唱的什么弯弯的月亮,嗓门儿挺清亮的,还吼了什么像香港人唱的歌,听不清爽那词儿,但声音憨好听的。
西迈爹觉着儿子是出息了,考进大学脱了农家脑壳,连歌也唱得这么好,真是祖上积了德哟!西迈爹就由着儿子和同学们直吼得个脸红筋胀四季花儿红。
就这么着OK厅里耍了两三个钟头,见同学们都说吼够了,西迈爹就摸出两张十元钞票,对着冲茶的姑娘就喊:“喂!收茶钱!”
那姑娘就应声往台子里一晃,一会儿就来告诉他:“先生,你们这单三百四十六元。”
西迈爹立时脑壳就木了:“你说啥子来?三百多块?有这么贵的茶吗?”
西迈脸一红,一下拉住爹:“爹,您别出洋相了,除了茶还要出歌钱的。”西边爹一愣:“什么歌钱?你们出了这么大的力气给他们唱,还倒过来讨钱?!日怪了!那些唱戏的,不都唱了收看戏的钱吗?!”
西迈和同学们就给西迈爹反复解释,最后西迈爹好像弄了个大半灵醒,把荷包里的钱全部摸出来,一点,还差十五块。西迈连忙摸出自个身上带的钱凑上交了。
西迈爹不知是怎么走回儿子寝室的,这一夜,他一直大睁着眼没能睡着。
第四天上午,西迈爹离开学校走了。走时没告诉儿子。西迈下课回到寝室,发现爹的行李没有了,他叹了口气,愣在那里。他发了一会儿呆,一下躺在床上,觉得枕头下不对劲儿,忙挪开枕头,发现下面放着厚厚一叠钞票,钞票里还夹着一张单子。
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献血单!
后台
关宏
一个副校长调走了,留下一个空缺,学校中层干部都盯着这个位置。据说,我和教务科科长金最有竞争力。
但是,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凭什么与金竞争呢?
周校长出差,陪伴同行的总是金,不管火车票多么紧张,金也能为校长买上卧铺票;开会挨着坐并常常为校长添茶添水的也是金;出去吃饭的时候,周校长的酒杯里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金换成白开水,让校长在酒宴上出尽风头。且金做这一切时非常自然,完全看不到那种唯唯诺诺的神色。金长得颀长白净,一表人才。
可是我这个学生科科长呢,喜欢认死理,不会应酬,还有点婆婆妈妈,尽管我长得五大三粗的,学生背后还是叫我婆婆科长。在我看来,这个副校长的位置非金莫属。给自己定位以后,我倒也安定自然,一如既往。
而近来金与周校长更接近了,与老师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更融洽了。
日子匆匆而过,期末来临公布新任副校长的时候,竟然是我而不是金。我大吃一惊,可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看到金气得脸都白了,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往复几次,最后走出了会场。
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据说主要是我有个大后台,这个后台很硬,校长不敢得罪。这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纯粹老百姓一个,父母苦苦挣扎培养我从农村出来,进了师范学院,毕业时有门路的都离开教育系统,而我自然是做“孩子王”。教了几年书,不知哪点被周校长看中提拔到学生科当科长,哪里会有什么后台呢?而且,这后台周校长还不敢得罪,真是越说越玄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进了校级领导班子仍分管学生工作。一次开完校务会,我向周校长询问关于后台的传闻。
周校长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说:这就是你的“后台”,还给我写了封信,现在你可以看看。
我满心狐疑地接过信,打开——
尊敬的校长:
您好!我们一致推荐学生科高科长做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他不但公正无私,而且富有爱心,他那春风化雨般的育人方法让我们得以健康地成长。下面,我们向您讲述这几件事情……
落款是许多学生的签名。他们竟联名举荐我!看着看着,我的眼睛不由得模糊了。
好心的回报
王中云
石根是一个船工,在黄河边往返摆渡送客。他心里有杆秤,大凡老弱病残者过渡,他一律不收费。虽然会被别人误解,但他不为所动,一如既往。
这天晚上,石根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开了门,一个中年人神色焦虑,对他说自己是镇中心医院的大夫,对岸有一个垂危的病人需要急救,能否马上送他过河。石根问怎么不就近找人摆渡,大夫说找了几个都怕出事。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闪着微弱的光。而黄河这天正值大汛,波涛汹涌,在这种时候绝对是禁渡的。石根虽然渡技不错,却也从未敢在这种情况下出船。石根没敢一口应承下来,心里十分犹豫。
大夫一看他不像先前那些船工一口回绝,有所松动,忙央求起来。
石根最受不了人家说软话,一横心,低沉有力地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走!”
黄河边涛声隆隆,河流似一条巨龙上下翻滚,气势夺人。大夫不由吸了口冷气。
上了船,石根让大夫抓紧船帮,小船就向对岸划去。小船在波涛中上下起伏,如同风中摇摆的树叶,身不由己。石根心里有些后悔,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使出了浑身解数,借着黯淡的星光,睁大双眼,紧张地注视着河面,回避着急流漩涡,双手拼命地划着桨。小船在急流中艰难地行进着,大夫紧张得几乎昏过去。有好几次差点翻了船,幸好半个小时后,船顺流漂到对岸……
一星期后,那个被石根渡过河的大夫,又去黄河对岸出诊。几家渡船,他专挑了石根家的。他对石根说,那天如果不是石根伸手相助的话,那个病人就没命了。
大夫表示十分感谢。可石根听了,没动声色,问道:“你是不是给天岭中学一个学生治病?”
大夫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石根激动地说:“昨天我儿子放假回来,说起了这桩事,我一听就知道,那天你过河抢救的是我儿子!”
压岁钱
马贵明
快过年了,爹决定到县城卖一车大柴。
我嚷着要去,爹说怪冷的,路又远。娘说去就去吧,孩子还没进过城呢。爹没再言语。
半夜里,娘就把我叫醒,我懵懵地起来,把腿伸进冰冷的裤管。我要洗脸,娘说别洗了,风一吹好皴了。在锅台边喝了一碗娘刚熬好的苞米粥。
头晚柴已装好了,满满的一车。天很冷,爹把一件破大衣扔在柴上,把我抱了上去。
我怀里抱着娘给烙的烙饼,苞米面和一点儿白面,再放些葱花的那种。热乎乎的,整个身子都温暖着。
老车在铺满积雪的乡路上吱呀吱呀地走,我家那匹老辕马很瘦,前面那头骡子是昨夜爹跟刘二叔家借的,拉得很吃力。
爹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我就躺在车上面数星星。
数着数着我就睡着了。爹推推我说,醒醒,到了,下地走走,暖和暖和。
我睁眼一看,车已停了,到了县城,牲口正在吃草呢,县城没有书里写得那样繁华,人也不多。
离我们不远,有几个人围着一口冒着青烟的锅在买什么。我问爹,那是什么,爹说那是油条。我说好吃吗?爹说当然好吃。我吸了吸鼻子,果然有很香的味道。我想走过去看看,可我不敢。
有人过来问,大柴多少钱一斤?爹说三分。那人问二分卖不?爹说不卖。那人慢慢地走了。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轻松地走着,穿着各色大衣,有的嘴上还蒙着一块白布,爹说那叫口罩。
快到晌午,才又有一个人过来问柴价。
爹说:三分。
那人说:二分吧。
那二分八吧。
那人说:二分五卖不?
爹说:那就二分五。
那人说:能有多少斤?
爹说:一千多斤。
于是,爹又把我抱上车。那人说:就算一千斤吧。爹说:还是秤称公道。车子吱呀吱呀地跟那人走了。
那人住在一条很小的巷子里,爹把柴一块块卸下来,用绳捆了,再一次次用大秤称。每称一次,那人在纸片上记一次。那人真笨,这点儿账还记干吗?
每称完一次,爹就把柴抱进那家院子里码好。爹抱,我也抱。那人说:小家伙,挺能干。
那人问:你们哪儿的?爹说:永头乡的。那人说:挺远吗?爹说:不远。
抱完,爹问:多少斤?
那人说:我算算。
我说:1112斤。
那人瞅我笑了笑,一会儿,他说:是1112斤,这小孩还挺聪明。
爹也笑了笑说:就算1110斤吧。
那人说:不用抹,你们也不易。
爹接过那人递来的钱,数了两遍,点了点头说:对对,正好二十七块八。
爹把车赶出小巷,停在一个菜市场头上。爹说:饿了吧?我点点头。爹说:你吃饼吧,我去买点儿肉,你在这儿一定不要走开。
爹去了,我从怀里摸出烙饼,不很凉,好香,我一气吃完了四张烙饼,才想起没给爹留。爹买了两棵大白菜,四个大萝卜,一扎芹菜,还有一捆粉条。爹说割了二斤三两肉。
我说:爹,烙饼都叫我吃了。
爹笑了笑说:爹不饿。
到了早晨卖油条的地方,爹停了车,过去说,我买油条。我看那边筐里只有两根又小又蔫的油条。爹说:减点儿吧,我买了。卖油条的一个胖妇人说:那就五分钱吧。
爹把油条递给我:你吃一根,给你娘留一根。我吃完了,那味道很香很香。
那一天,爹没有吃东西。
回到家时,又是满天星星,爹喝了三碗苞米粥。
腊月二十七那天,爹给我五分钱硬币,说:过年了,给你压岁钱。
那五分钱我好久没舍得花,春天里,娘又借去买了一盒洋火,还给我三分钱。
那一年,我整整十岁,第一次拥有压岁钱。
麻花辫
丁建涛
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
有一个英俊潇洒的老师。
一个青春的故事揭开序幕。
女孩很喜欢听老师的课,久而久之,她的日子中多了份期待,也多了份朦胧的情怀。
有一天上课时,教师在黑板上写下:“你在编织着麻花辫,你在编织着诺言,你说长大的那一天,让我解开那麻花辫。”老师轻轻唱了这几句,然后分析其中的修辞手法。
女孩牢牢记住了那几句话,开始蓄发,想等待自己所倾慕的年轻老师去解开她的麻花辫。
她痴痴地等着。等老师矫健的身影走进教室,等老师的每一个潇洒的动作,等老师的每一个会心的微笑,等他的那个“诺言”……
然而,有一天,她在公园突然看见她的老师挽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她呆住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哭了,为了自己的那个粉色的梦;她又笑了,是为了还未丢失的那份情意吗?
初中毕业的晚会上,女孩轻轻地唱了一首歌——《麻花辫》,又轻轻地讲述了一个如梦般温馨的故事。然后,她轻轻地走到老师面前,青春的黑发编成了两条美丽的麻花辫。她淡淡地笑着,闪光的眸子望着老师,请求道:“老师,您能解开这麻花辫吗?为了一个女孩,也为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老师有些激动,他缓缓地伸出了手,两行热泪顺着女孩的面颊流下。“老师,我没有错,对吗?”
“是的,如同青春没有错。”老师说着,一环一环地解着麻花辫……
前仆后继的麦子
陈正举
日本鬼子住进沂水城,姥姥就急着要大姨出嫁。大姨一百个不愿意,因为她听人说她嫁的那个男人,人称老蚕,更重要的是大姨心里已有别人!
一年前,姥爷请木匠到家里做家具。大姨帮姥姥给木匠做饭。小木匠一见闭月羞花的大姨,立刻灵魂出窍,一大锛刨在小腿上,刨出的口子,小孩嘴一样张着,血珠红豆一样往下流。可小木匠毫无知觉,只拿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姨。那一刻,大姨正吃惊地看着小木匠鲜血直流的小腿,没在意小木匠吃人的目光。直到小木匠瘸着腿给她拾起惊掉的头巾,他们的目光才撞在一起。一个鼻尖上冒汗珠儿的挺拔得像小白杨树一样的汉子印在大姨的心里,就抹不掉了。小木匠见到貌若天仙的大姨,心里说,能让她抱一回,死了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出嫁那天,大姨撞墙摔碗不上轿,几个人将大姨架进轿里,大姨又从轿里撞出,抱住姥姥的腿喊,我不嫁!大姨泪飞如雨,哭得一街两巷的人心都碎了。大姨哭到老蚕家门口,还哭。迎亲的鞭炮放完了,大姨就是不下轿。送女客连拖带拉,才把大姨弄下轿。过门时,大姨踢飞火盆,踏翻马鞍;拜天地时,撞倒供桌,将男人老蚕一掌推坐在地,留下一院冷香独自跑进洞房,把老蚕关在房外。老蚕千呼万唤叫开门,试试探探去挑大姨的蒙头红,想早一点儿看看令他魂牵梦萦的大姨;可他手中颤抖的寿杖还未及大姨,就被怒不可遏的大姨夺去,回手将寿杖着着磕在老蚕的头上,俺不喜看你个老蚕!老蚕沉闷地叫一声,双手捂头蹲下去。大姨骂一声娘,便将蒙头红系成一个死扣,蒙住了闭月羞花的脸蛋。
就在这时,鬼子来了!
日本鬼子得到消息:沂河以东,遍地土八路,于是纠集一万人马,对沂河以东实行拉网式扫荡。一时沂河东尘土飞扬,喊声不绝,枪声不断。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见人杀人,见房烧房,见物抢物,见女人就糟蹋。日本鬼子如洪水猛兽,席卷沂河东十几个村庄。十几个村庄的百姓在鬼子的追赶下,只知往前跑,不断有人倒下。倒下的人立刻被后面的人踩得哭爹叫娘,血肉模糊。但谁也停不下来。人流势不可当,一个劲朝青石山涌去。
老蚕一听鬼子来了,早已忘记头疼,拽起大姨就跑。大姨在新房威猛得很,可跑起来就没本事了。大姨是小脚,跑起来弱柳扶风一样,根本跑不快。情况紧急,老蚕要背着大姨走。就在他哈腰背大姨时,蜂拥而至的人群,把他们冲散。大姨离开老蚕,恐慌起来,着急地扯下蒙头红喊。大姨喊得有些茫然,因她压根儿不清楚老蚕什么样子,也不知老蚕的真名字,又不好意思喊老蚕,只得喊哎。老蚕想抓住大姨,可他怎么也突不破蜂拥的人流,眼看大姨离他越走越远,只能焦急地冲远去的大姨喊,哎,桂竹!大姨的名字老蚕是知道的。他们的叫喊,很快被喧嚣的人声和鬼子暴烈的枪声冲散淹没。大姨火苗一样的蒙头红也很快在汹涌的人流中消失。
他们身不由己,被人流裹挟着上了青石山。
青石山不算高。山顶上早年为防土匪修建了十几间石屋,周围是石头围墙,还有寨门。山的西北角是悬崖。上万人都上了青石山,躲进围墙内。
上万人中,真正的八路只有五十几个人,他们是区中队的同志。区中队的同志一上山就上了围墙,把住寨门口,迎击日本鬼子,保护百姓。日本鬼子蝗虫一样,朝青石山涌来。区中队的同志很快牺牲大半。老百姓也一片片倒下。那些有血性的爷儿们看见区中队的人一个个壮烈牺牲,看见亲人一个个血染山石,忍无可忍,纷纷拿起牺牲者留下的武器投入战斗。鬼子上一批死一批,百姓也一个个血染山石。青石山很快血流成河。鬼子和抵抗者杀成一团。两下刀砍枪挑,手撕牙咬,都想置对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