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多多肯定跑回家去了,他很怕他爷爷、听讲他爷爷最近老喝酒,打过他两回了。得,我们不等他,上车吧!
虎军看看手机,不耐烦了。比他更不耐烦的是刚才被他招手拦下的中巴车司机。他按响了喇叭。虎军拉着仍在回望的苦娃登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司机才二十出头,车开得飞快,半小时后他们已经站在县城的街上。
县城很热闹,商店鳞次栉比,游人摩肩接踵,虎军和苦娃猛地看花了眼,一下子竟想不起自己到县城的目的。
苦娃,那儿有网吧,我们去玩游戏吧!
虎军忽然兴奋地拽住了苦娃。苦娃看着那块“一网情深”的招牌,奇怪地问他是不是不找南瓜和小满了?
虎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马上回拨南瓜刚才打来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小女生。
请问找谁?
听到对方标准的普通话,虎军有些气馁,他的嗓门倏地低下来,用半天云腔很浓的普通话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等南瓜接电话后,他立即换成了半天云土话,调子也高了八度,特别是当他听到小满现在还没音讯时,声音中噼啪出耀目的火星。送了一连串的“猪头”、“笨蛋”给南瓜,吓得南瓜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仇奶奶所在的地址还是贝贝告诉虎军的。
好,我们现在过去。
虎军的对着话筒的温柔表情让苦娃想笑,可他记着刚才挨的两拳,不敢笑,他怕虎军发蛮。
哇,难怪南瓜不找小满了,他泡上县城的小美眉了。
虎军眉飞色舞,沉浸在莫名的向往中。苦娃还没来得及给他泼冷水,虎军的手机又丁零零地响了起来。
喂,喂!喂,喂!
对方的电话有毛病,没有声音。虎军啪的挂了。这时电话再次响起,虎军看见一家蛋糕店,馋虫大动。他把电话塞给苦娃,自己挤到店里买吃的去了。苦娃对着电话招呼了几句对方也没反应,正想挂电话时,耳畔突然响起了小满焦灼的声音。
虎军,有个老伯伯把我带到他家,把我锁起来了。你们快来救我。他家有院子,门上刷着黄漆。嗯,院子里有棵柚子树,挂着三个瘪掉的柚子。我不晓得在哪个方向。噢,院子的对面是一幢高楼,楼上有“建设银行”四个蓝色的字。字是竖在楼顶上的。他来了!
苦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甜品店,和端着两杯冰淇淋的虎军撞了个满怀,冰淇淋摔在地上,虎军恼火地骂他神经,苦娃顾不上跟他计较,忙大声地说:
虎军,小满被人绑架了!
苦娃这话惹得那几对吃着甜品、窃窃私语的情侣诧异地看了他们几眼。正在扫地的服务员不高兴地赶他们出去。
小朋友,开玩笑不要太过头了,青天白日的,谁会绑架你们这些小屁孩!到外头闹去!看你们把这儿弄的!
服务员说着气呼呼地白了他俩一眼。虎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着苦娃。
虎军,我没骗你,我刚才接到小满的电话了。
喏,就这个电话!苦娃把手机递给虎军看。
小满又在搞鬼了吧?绑她有什么用?她又不能拿去卖。
尽管是想起了那则拐卖幼女的消息他们才担心小满的,可当小满真的面临着他们想象中的危险时,虎军和苦娃都怀疑起来。这也太巧了吧?
小满刚才很害怕,不像是逗我们的。
虎军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听。
喂,找哪个?
虎军猛地按了电话!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
虎军的眼珠像是要掉下来,呼着粗气说得赶快把小满抢出来,还撩开衣服让苦娃看他插在裤腰上的水果刀。
我早料到她会有危险,带好了武器。怎么样,我厉害吧?
虎军说罢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其实他这几个月一直把刀插在腰间,为此挨了唐春晓的好几次批评。不过眼下苦娃没心思和他抬杠,而是一把拽住了就要莽撞往前跑的虎军。
我们先找到南瓜吧。那个贝贝的爸爸妈妈可以帮我们的。
那,到时救出了小满,他们不把功劳抢走了?
虎军不理他,固执地往前走。苦娃奈他不何,只好跟着瞎闹。
喏,那边,看见吗,建设银行的广告牌。
虎军比苦娃高半个头,自然看得远些,他指着县城东边的高楼兴奋地道。两人对视一眼,打起飞脚往高楼跑去。
你说,关小满的人会不会是个老色魔?虎军看多了港台剧,眼前闪现出血淋淋的恐怖画面,本能地就闪到了苦娃身后。苦娃摇摇头,说小满不是阿媚姐,色魔找她没有用。
虎军像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似的嘿嘿笑起来。苦娃,你是不是看了黄色录像?苦娃奇怪地白他一眼,说你不记得了,年初一的时候小牛哥给我们放了光碟的。小满还没长奶,色魔不会要她的。
虎军拍拍自己的脑袋,“噢”了一声。我忘了你那天也在。哎,苦娃,你会不会想女孩子?
苦娃说他没想过。虎军不相信。
你骗人。你喜欢阿媚姐,喜欢梦圆,也喜欢小满。
苦娃正要辩解,两人忽然同时“嘘”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小巷里的那扇紧闭的黄色木门。木门上方,一棵高大的柚子树上挂着三个已然风干的柚子。他们根本没有多想,立刻手脚并用地翻墙了进院。小巷偏静,没人发现他们的举动,但是虎军还是有些心慌,跳墙时硌伤了脚,疼得他直嘶冷气。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苦娃有些担心,虎军这时反而豪气顿生,他拔出腰中的水果刀,苦娃顺手抓了墙边的一根拖把,房门虚掩着,两人蹑手蹑脚地侧身进了房间。厅堂里光线昏暗,垃圾遍地,一垛垛的废纸壳和废纸箱码在墙边散发出浓烈的怪味,破旧的饭桌上放着几条干净的裙子和一只红黑相间的书包。虎军和苦娃像是误入魔窟的少侠,虽然恐惧,却麻着胆子继续往前闯。他们穿过肮脏的房间,沿着一道满是污垢的楼梯来到了楼上。楼上的客厅空荡荡的,通往眺楼的门大开着。虎军眼尖,发现了搭在眺楼扶栏上那件小满的衣裳,他朝苦娃使了个眼色,苦娃会意,两人悄悄地往房间摸去。这时从虚掩的右厢房传来一个低沉的苍老男声。
乖宝宝,爷爷喂你吃饭,快吃啊,你再不吃爷爷生气了!
虎军和苦娃凑到门缝那儿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墙面漆得五颜六色,堆满新旧不等的玩具、书包和花裙子的房间内,捆住手脚的小满坐在一只大红的矮沙发里。一个头发苍白、衣着整洁的老头正佝着腰给她喂饭。小满的嘴里塞满了饭菜,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惊恐。虎军和苦娃对视一眼,小豹子似的冲过去,将老头扑倒在地。小满飞快地吐掉嘴里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边泣不成声地说:
快打死他!他是个癫佬!
其实不用她吩咐,虎军和苦娃已经揍得老头鼻青脸肿了。老头虽然年迈,身体却还强健,他三推两搡地就掀开了两个细鬼,摇晃着去捡地上的破碗。
乖宝宝还没吃饱饭,你们别闹了!
他舀起地上的剩饭又要去喂小满,小满尖叫着躲到旁边,苦娃飞快地给小满松了绑,小满拾起地上的拖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老头。
小满,你看,你很像这照片上的小姑娘哎!
苦娃凭着一双对照片极为敏感的眼睛,忙乱中仍发现了墙上那张镶了黑边的照片。照片上一对中年夫妇搂着个十一二岁,长相酷似小满的女孩笑得很灿烂。
那是死人哎,我才不像她呢!
小满愤恨地朝安静下来的老头扔着玩具,虎军一把拽住了她。
小满,你不要再打他了,我看他挺可怜的。
他话音未落,老头猛地退后了两步,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
你,你,乖宝宝,你回来看爷爷啊?
他伸长胳膊,颤颤巍巍地朝小满走来,苍老的脸上满是期待。
小满一闪身,老头扑了个空,眼看就要摔倒,虎军和苦娃赶忙扶住了他。
老爷爷,他不是你的乖宝宝,她叫小满。
苦娃自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对所有的老年人都满怀尊重,他不忍伤老人的心。
你的乖宝宝死了,不在了!虎军这话让老头大受打击。他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浑浊的目光慢慢落到墙上的遗照上,然后他塑像一般地站着,眸子仿佛放了明矾的浑水,逐渐清亮起来。
你们是谁?怎么到我家来了?
老头奇怪地打量着他们,动作和语气与正常人无异。
咦,小妹妹,你找到失散的同学了吗?
老头看见躲在虎军背后的小满,热情地问道。小满捏了捏虎军的手,小声地说。我们快走吧,要不等会儿他又疯了。
老爷爷,你放心,我们就是她失散的同学。我们走了哈!
苦娃挺心疼这个时醒时疯的老人,说话时的口气特别温和。
小妹妹,你好像我家乖宝宝啊!可惜她大前年和父母一起出车祸死了。我可怜的儿子,我可怜的孙女啊!都怪那个讨厌的儿媳妇,要不是她吵着要去山上春游,我儿子就不会开车去,他不开车就不会翻车,我的乖宝宝和我的儿子也就还活着啊!现在留下我一个人,我还不如死了啊!
老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虎军、苦娃和小满同情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要不,我们帮他打扫一下卫生吧?
从来不做家务的虎军居然想到了这个点子,苦娃点点头,立即动手收拾东西。
我不干,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
小满生气地嚷嚷着。苦娃一句话让她安静了下来。小满,老爷爷的孙女在墙上看着你,你可不能欺负他啊!
死苦娃,你怎么说话的!是他欺负我吔!你怎么说成我欺负他了?哼,就你们坏!
小满嘟哝归嘟哝,这边还是找了块脏毛巾递给哭得涕泪滂沱的老人擦脸。
小满,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跟一个癫佬走啊?
虎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道。
小满拾起一只玩具狗摔他背上。
他遇见我的时候好着呢!他刚从超市出来,手里拎着好多吃的。他看我东张西望的问我干什么,我说找同学,我还向他问了路,他说他带我去,结果就到他家了。
那你为什么要进他家呢?
这下轮到苦娃不解了。小满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
他说他家孙女今天从学校回来,全家人要加餐,他请我到他家吃饭。
所以你就来了?真是个好吃鬼!
小满正要辩解,已经恢复了神智的老人一个劲儿地向他们道谢。
你们是城关小学敬老小组的吗?上次你们已经帮我打扫了一次卫生,多谢啦!
三个小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虎军机灵,他自豪地说他们是梨花墟半天云村小的阳光男孩志愿组,专门帮助孤寡老人的。
那她不是你们的成员?老人指着小满,一副失望的表情。
我不是男孩。我不参加这个活动。
小满才不愿意搭理他呢,谁知虎军和苦娃却异口同声地说:她是我们的组员。
小满朝他俩瞪起了眼睛。
那就好。乖宝宝,以后你可要常来看爷爷啊!
老人期盼地向小满伸出双手,小满转身想逃,被苦娃顶住了后腰。
你就握一下他的手,他又不会吃人。
安慰安慰他吧。
虎军和小满讲话难得这样低三下四,小满没办法,只好闭着眼睛让老人捉住自己的双手。老人的手粗糙如松皮,他摩挲着小满的小手,昏花的双目凝视着她,非常欣慰地舒了口气。
我晓得你不是乖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小满?好名字!
老人从床上拿起条还未打开包装的新裙子,热情地塞到小满手中。
谢谢你,小满。
老人朝他们一笑,摆了摆手算是再见,然后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另一扇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