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瑕瘫坐在椅子上,表情并不轻松:“你知道的,当初我们三人一起进入觉醒塔觉醒天赋,但我和青芜都没有出席册封大典。”
宋榆雁点头。这事她很清楚,当初因为宋青芜的不辞而别,她难受了很久,最后去蛮荒城也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君上也说过,我们两人在外历练,其实他也没有全部说假话,我们的确是去历练了,只是没有在外罢了。”何子瑕闭上眼睛,皱眉,这段经历是他亦不想回忆的。
“啊?”宋榆雁不是很明白。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青芜才知道。反正就是宋国有个密室,里面有两扇门,门那边是不同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另一片天地。一扇白门,一扇黑门,我们两人先去的白门。”
黑白无常么?宋榆雁心想。
“白门内有一位很厉害的前辈,他教会我们很多东西,青芜的法术就是跟他学的,在那里的日子,枯燥但很充实,我们在那生活了三年。”
宋榆雁没有打断他。
“但是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黑衣人,他和师傅吵架,动了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们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阴冷的世界。”
“那个,黑门吗?”
“是。”何子瑕把头埋进手掌,声音低沉,“之后的日子,是我和青芜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黑门中那个人,残忍无情,杀了很多人,逼我们杀了很多人……还有……”
何子瑕说到后面已经哽咽。
宋榆雁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其实我的运气很好,有青芜这么一个朋友。那时的我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青芜就什么事都挡在我的前面,什么残酷的惩罚与训练都替我承担下来……”何子瑕直起身子,揉了揉僵硬的脸。
宋榆雁点头。宋青芜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知道吗?青芜本来是一个多么随和的人,他那时还小,却很懂事,还在宋国的时候就懂得广交朋友,处处布施,甚至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做好事都留宋延君的名字,就是为了在帮助别人的同时给宋延君留了一个好名声,日后宋延君登基为君,能够深得人心。”
“可是就是黑门中的六年,我有食物吃,他没有,他为了活命就吃那些死人的肉,喝那些死人的血,腐烂的味道至今仍然记得,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食物分一点给他吃。后来他为了救我,被砍断了左臂,我们不会医术,黑门中没有医生,那人也不施以援手,青芜就自己给自己做手术,自己为自己接手,缝针。”
何子瑕痛苦地道:“这六年的时间硬生生地将他改变。我们出来后,他一见到吃的就吐,更别说吃,唯靠茶水充饥。他的手臂更是,越来越严重,但他死活不让人给他治疗,只有伤口恶化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才肯稍稍撒点药。君后说,他得了很严重的心病。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黑门中的那个人,所有在白门中的回忆也给青芜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他每天都活得很痛苦……”
宋榆雁鼻子很酸很酸,硬是逼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我们是出来才知道君上一直就打算让他当储君,有着家任国责,青芜这才稍稍恢复一些,至少见到食物不会吐了。再加上后面救下了沐帘,认识了子烟姐,她们了解了情况后全力地开解他。”
“那你之前提到的我,还有,罹伴给他留下的阴影,是为什么……”宋榆雁问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罹伴当时不是带人在两仪阁闹事吗,他当时差点弄死青芜,是因为你来了罹伴一分心才让青芜逃走,但他却一直被追杀,差点死了。这件事给他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
宋榆雁咬了咬唇,心中愧疚至极。她从来不知道这些,还一直任由罹伴跟着自己,宋青芜的心中会有多难受?怪不得一年前他这么愤怒。
“那六年他差点没熬过来,但是他一直呢喃你们还要一起出去玩,他便死撑过来了。当时好不容易坐稳了太子的身份,他就急匆匆地跑蛮荒城去了,但是路上耽搁了些就先待在了九幽城,听说你出了事,他毫不犹豫地就奔到蛮荒去救你。你当时差点死了,青芜本想一命换一命掏自己的内丹救你,被我拦下。他当时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不过好在你还是挺过来了……”何子瑕依旧记得他当时看到宋青芜面无表情地把手插进自己腹部的场景,心有余悸。
他要是反应慢了些,宋青芜现在可能已经……
宋榆雁微微偏头,看着宋青芜苍白的脸,眼泪滑下。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你被月灵重伤丢进河中,沐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你们的行踪,青芜一边忙着婚礼一边忙着找沐帘一边忙着找你,整个人几天几夜都没睡,又不吃饭,晕过去好几次。这次为了救你,他吃了点东西,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我都无法想象当时他是如何这般坦然又无畏地救你,忍住吃下最让他不能接受的食物,去迎接死亡。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多得我都忘了很多……他总是默默在一旁为你付出,你总是不知道。”
宋榆雁想起十年前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宋青芜用唇语约她出去玩,她答应了,没想到这个约定他记了这么多年,还把它作为信念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她哭出了声,道:“我既然不知道你还告诉我干什么?我、我何德何能能让他这般待我?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若不是、若不是木又槐给我说,我居然都还主观臆断认为他是个渣男……我、我有什么用?”
何子瑕掩饰住眼底的痛苦,又恢复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的样子,他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道:“我告诉你,就是为了报答他。我放弃何国的锦衣玉食,跟着他,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弥补当时的愚蠢。你是他最在乎的人,如果我告诉了你这些能够让你真心相待,日后不管世人如何批判也能一直陪着他,那我也算是弥补到位了。”
“嗯。”宋榆雁轻轻牵起宋青芜放在被子下的手,眼泪流着泪,嘴上挂着笑,“你放心。把他就给我,你放心。”
何子瑕笑了笑,看着宋青芜苍白的脸,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你必须得记住你今天的话。还有一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但日后你若是知道了,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能放弃他。”
“嗯。”宋榆雁已经找不到话来说了,只是一个劲地“嗯、嗯”。
什么话语都不能表明她的愧疚与感动,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她把脸枕在他的手中,表情眷恋,柔声道:“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你这辈子可都被我赖上了……”
何子瑕轻轻地走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
他这辈子遇到宋青芜是最大的幸运了,他放弃了何国的锦衣玉食,做好了一切跟着宋青芜为他赴汤蹈火的准备,但宋青芜却给了他更好的生活,让他活得自由而快乐,宋国给他的尊重,让他永生难忘。
他又何尝付出过什么呢?到头来还是宋青芜为他付出。
门口,罹伴依旧提着零食袋子,站在大太阳底下静默地等待。何子瑕看到他,微微皱眉,但是还是迎上去打了个招呼:“罹帮主,在这里等谁呢?”
罹伴有些腼腆地道:“等雁儿。”
何子瑕早就猜到,敷衍地笑笑:“我看罹帮主还是别等了。”说完便朝自己的军帐走去。
罹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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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芜再次苏醒已经是夜半三更,宋榆雁一直没睡,一直牵住他的手,东看看西看看,还找来一套衣裳给他叠在床边。
长长的睫毛掀起的幅度很大,宋榆雁见他睁眼了,立马就凑上去,趴在床边同他面对面。
用尽她这辈子最大的温柔,眨眼睛,道:“醒了吗?还好吗?嗯……起来穿衣服呗?要我给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你……”宋青芜跟见了鬼似的,惊恐地往后退,却不料头顶上方是床沿,撞得很响。
“……”宋榆雁扭捏的样子瞬间凝固,要不是她压着他,宋青芜可不得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露出用绷带包扎的身子,宋青芜脸色一变,用力推开宋榆雁,扯被子遮住自己,满脸提防地看着她。
宋榆雁见不得他这副小媳妇的样子,无奈道:“别用劲,伤口都裂开了。”
宋青芜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宋榆雁一屁股就坐在床边,道:“放心吧,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宋青芜捏着被子的手稍稍松了些。下一秒,宋榆雁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我刚刚没看到不代表我不想看。现在我很确定地和你说,我喜欢你,我特别想看光你……反正你也喜欢我,咱俩就试试呗?”
宋青芜瞬间就呆愣住。
“你别想瞒着我,什么事我都知道了。”宋榆雁没等他说话,就超快地堵住他的嘴,“其实我也不用问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宋青芜看着她,呼吸很明显地急促起来:“你……我……”
宋榆雁抑制住心底的那份羞涩,瞪着他:“我什么我?你什么你?现在你该做的,就是给我疗伤,我可不想和一个残疾在一起。”
宋青芜舔了舔唇,眼神稍暗。
她还是嫌弃……
宋榆雁人精似的瞬间看懂他的心思,略有些紧张跑到军帐门处:“我、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不好发挥。你得治好,到时候、到时候——抱我!”
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但很快又返回来:“你把衣服穿好,天亮了我就把子烟姐带过来!”
宋青芜全程懵圈,宋榆雁走后,军帐内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他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一股股热流从心口处蔓延向四肢百骸,只觉得周围仿佛都变成了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