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这话一出,众人皆望向徐恒,徐恒只好讪讪地笑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靖勋今日本无多少意兴,可这阵子却又被昭儿生生招出几分意兴来。
他看了看她,稍俯下身子惹她:“找徐恒将军何事。”
昭儿一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言行似乎很是失礼,但是也想不到陆靖勋竟会如此相问。她不敢告诉他盘缠丢了,因为自始至终,心里似乎总是在莫名地担心着他会拦住她不许她回琼州。
陆靖勋遂又直起身子,正色道:“不说,我便不许你找他。”一旁的几个武将皆笑起来,似是看好戏一般。
昭儿骇然,心里骂自己,来找徐恒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徐恒必是跟在陆靖勋身边的。
这边徐恒猛地想起方才自己擅自叫随行去阻止昭儿出城的事,她此刻来找自己,必是为此来讨说法。他担心陆靖勋现在便得知此事,不仅事不成,自己还会受责备。于是忙上前道:“她能有什么事,若是大事也不会找我。将军只管交给我应付便是。”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也不是很妥,但情急之下又实在找不到更妥帖的说辞,只好就这样了。
陆靖勋回头看他,这从头至尾原本其实就没什么,可徐恒竟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做贼心虚似的,心下懊恼,但是脸上依旧干干地笑着。
“嗯。”陆靖勋应了一声,“既这样,我便不过问了。”说罢又看了看昭儿,才领着一行人离去。
徐恒见他们走远,上前不紧不慢地问道:“找我何事,是不是还没有骂够。”
“不是,”昭儿急急道:“徐将军,我回琼州去的银两都没有了。”
“什么?”徐恒听得不明所以。
昭儿将详情悉数告知,见徐恒怔住沉默不语。便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襟道:“将军,那茗菊此刻兴许还不曾走远,将军可否遣人去追追看,兴许能追回来呢。”
徐恒此时才回过神来,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我为何要帮你,况且你方才还骂我。”
“方才是一时情急,才冲撞了将军的,此刻不是遭了报应了吗。再说将军赳赳武将,疆场英雄,何故要记恨这等小事呢。”昭儿低下头乖巧地道,模样越发楚楚可怜,这些本事都是翠茗阁里专程学过的,如何撒娇,如何巧笑,如何装乖,如何适时地认错,并非白学的,当初做不好都是要受罚的,为此她还吃了不少苦。
徐恒果然心软,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是不帮你,我方才得命将赴宜城,回来不知要多少日之后了。”
“哪里要将军亲自去呢,你手下那么多人,帮我不过是一句话一句交代的事啊。”昭儿道。
“我方才说的还在其次,”徐恒道,“我原本也是想将你留在郦阳的。”
“嗯?”昭儿呆住。
徐恒便继续道:“当初大将军赏了翠茗阁重金,才将你赎出来。你要回琼州怎可自己拿主意,鸨母就不曾教过你这些规矩?”
“大将军已经知道我要回琼州了,并未拦着我,将军为何还要出此言。”她又有些急了。
“他不拦你,你自己也应懂事,何况琼州有什么好,穷乡僻壤。”徐恒道,见昭儿脸色发白,又缓了缓语气,“其他的事自然好说,可偏这一件,我不能由着你。”
昭儿听了这话,方才那楚楚可怜之态一扫而空,“那将军就是不愿帮我了。”
“嗯,不帮。”徐恒道,“再说即使那茗菊并未走远,我也不知她是从哪座门出城去,出了城走的是哪条路。总不能还要四路人马分头去追,那像什么。”见她不语,他有些不忍,又好言哄道,“昭儿,听我的话,别走了。”
“既不愿帮我,这些废话便不用再讲了。我也不会再求将军。”昭儿说罢,竟很干脆地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弄得徐恒怔在原地,剩下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候在路边的车把式迎上来问昭儿:“姑娘,现往何处去?”
“哦。”昭儿看看把式,沉默了一阵子,“我先不走了,你回去吧。”
“什么回去?”把式问道。
“我暂且回不了琼州了,你不用再跟着我。”昭儿道。
车把式一听顿时撂下脸来,“这话如何说的,你叫我回去我便回去不成?”
“那你要怎样?”昭儿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说话语气也随之不善起来。
“前日翠茗阁的头牌遣了人来说有个大活儿要我接,我可是推了其他的生意,专程要送姑娘去琼州,说好了卯时动身,却在城中兜兜转转耽搁至此时,我便也忍了。可姑娘此刻又说不走了,我推了的生意找谁要银子去!”
“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想找我要?我知你推了多少生意,谁又瞧见你为我推了多少别人的生意呢。”她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是咚咚咚地打起鼓来。瞧这把式的气势,怕是难以甩脱的。
“我自是不会与你细算这个,”把式没好气道,“你只将去琼州该给我的二两纹银给我便是,这是先前与你那姐妹讲好的价儿。”
“你说这个我倒是才想起来,”昭儿奇怪道,“你们讲这些时,银子不曾给你?”
“你如何不懂这规矩,你没到琼州,我怎好先收银子!”车把式又急了,眼睛瞪得像是两颗锃亮的琉璃珠子。
明明算来是把式无礼,可昭儿却自感理亏,沉默了一阵子,扭头瞧见徐恒竟还没有走,似是有意瞧着自己这副窘态。这个人,已经瞧了她两回笑话了。
昭儿冲车把式指了指徐恒,“你可知那人是谁?”
把式道:“怎会不知,是徐将军。”
“我遭了盗,此刻分文没有,你若是想拿银子,就去找他要吧。”昭儿说着就要走,却被把式拦住。
“这如何使得。”把式道。
她轻笑起来:“怎么使不得,你与我算的那么周全,不就是想要银子。”
“银子是姑娘欠的,徐将军何等身份,叫我找他去要,姑娘真会说笑。”
“何等身份,也是我翠茗阁的常客,他自出征回来,点了我好几回呢。他可是我的大恩客,你不用怕,只管找他要,他必会给你的。”昭儿嫣然巧笑,凑向把式耳边唧唧咕咕道,“你不知,这徐将军就喜欢未行及笄的鲜嫩女子,为此还出了大价……不然我如何被赎得身子出来呢……这重金他都出的起,更何况区区一点盘缠……”
她说得高兴,却猛然瞧见徐恒竟朝自己这边过来了,于是甩开了车把式的那只还扯拽着她的手,正色道:“反正我是没有银子,你不找他要,逼死我在这里也没用的。”说完又瞧了徐恒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边徐恒也甚是奇怪,方才看昭儿与车把式不知为何事纠缠起来,似是很麻烦,谁知没过多久又见她忽地附在把式耳边,不知何事说得那般尽兴,把式听得也尽兴。他刚驱马行过来,她便猛地甩开把式径自走了。临行时还瞧自己一眼,脸上竟有几分得意。
“何事要你这般缠着她。”徐恒问道。
那把式回过神来,忙跪下行礼,将昭儿的话说了一遍,“那姑娘说,将军是她的恩客,欠的盘缠只管找将军要便是。”
徐恒听此言双耳瞬间抽了一下,原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缓神,才明白怎么回事,他是知道这些跑长线的人的规矩,事先约好的生意,若是忽然又不去了,该给的银子要如数给清。这丫头怕是没银子应付人家,就赖在自己身上了。于是问道:“她欠你多少。”
“既是将军发话,小的只当是孝敬将军了,哪敢要什么银子。”把式头也未敢抬,说着就要膝行让道。
“问你你便说,莫叫人道我欺你一个平头百姓。”徐恒没好气道。
“回将军的话,四两纹银。”这车把式见徐恒似是真与那女子不一般,又素知徐恒为人和善,于是斗胆将价钱翻了一番。
徐恒一惊,喝问道:“你那马蹄子金贵,还是车轮子金贵,要这么多!”
把式抖抖索索地回道:“将军勿怪,原也没这般多,只是近来山道积雪初融,路不好走。将军问小的,小的才敢说,小的着实不敢要将军银子。”
“罢了,我此刻没带这些。”徐恒说着解下身上一枚环佩,“你拿着这个去我府上找管事的要即可,就说是我要你去的。若你不愿去,这个就赏你,也抵得过那些银两了。”
把式眼前一亮,将头在地上磕的梆梆响,嘴上不住称谢。
徐恒并未理会,抬眼望见昭儿一个人默默地行在街边,便径直驱马赶上去。
昭儿听到身后马蹄声渐行渐近,已经知道是谁,却并未回头,依旧走自己的路。
徐恒又逗她:“恩客替你还了银子,你就这副模样?”
昭儿不理,依旧前行。徐恒知道她是为了不能回琼州的事不高兴,于是也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昭儿。她走路,他骑马,可是渐渐的,他却反被落下了一大截。
他信马由缰,就这么远远地跟着,还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难办的事,着实叫人无从下手。这丫头真是倔强,为何就不愿留在郦阳,只要她说留下,陆靖勋一定会将她收在府里。那时,也自然不用再怕元崇怀来为难。可她为何就是不愿意。
昭儿在街市晃悠了两圈,终究是没有别的去处,后来竟然朝着翠茗阁的方向去了,到了地方,径直便走进去。那小小的影子,如同瞬时便被淹没进一片俗香媚脂及骇声浪笑中。
徐恒远远地瞧着,翠茗阁的温婆子是绝不敢再收她的,她此刻去,想是去向自己的姐妹求助。这也没什么,即使她们帮她,她也是出不了城的。
况且他还有宜城的公事,不可过久的耽搁时辰,想到此处便掉转了马头,临行时又朝着翠茗阁金碧辉煌的朱门屋宇望了一眼。看似金贵,实则是最污秽的地方,堂堂尚书府的外孙女,竟然在此处生活了四年。那个传闻中的元鄂阳,当初若能早知自己的女儿会落得这等境地,定不会再那般率性而为了。
正想着,忽听身旁有人打趣道:“徐将军在此发呆,不如受在下之邀同去畅快!”
徐恒回过头,原来是同朝的僚属,摆摆手笑道:“哪里,你莫要耽搁我正事。”没再与那人多言,便纵马离去了。
行至东门,守城军士皆正身一礼,徐恒叫过其中一个:“可有人吩咐你们看住一个人,莫要叫她出城。”
那军士道:“回禀将军,方才张术来过,交代要拦住一个女子。还留下一人在此,说是见过那女子面貌的。说罢便往南门去了。”
徐恒吩咐道:“嗯,那女子来了,便告知她,郦阳她再出不去的,若是想通了,就叫她自己到大将军府去。”顿了顿又道,“你们也需谨慎,叫人看紧,莫要叫元崇怀的人找她。”
“诺。”
徐恒又将四周环顾了片刻,才径直出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