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沙漠商队在茫茫沙漠中穿行,日日看着驼队慢慢而行,在寂静与浩渺中品味到了自然的神秘、伟大。它荒凉苍茫,它也辽阔激昂。跟着沙漠商队走了26天。我感受到了三毛在这片沙漠中感受到的,想到了三毛和荷西远离尘嚣却依旧缓缓流淌的烟火人生,再度为三毛的传奇打动,也想起了你。生命没有阻碍,只有流淌。没有沧海桑田,只有安稳沉静。我感到光明、通透。前前无始,后后无终。
三毛,将生命高举在尘俗之上
突然,我决定去三毛生活过的阿雍看看。飞机从卡萨布兰卡起飞。我听见我后排一个男人用法语对旁边的伙伴说:“我爱你。”
我忍住没回头,不知道这三个字西班牙语怎么说。我记得三毛和荷西如人间彩虹一样的爱情,记得他们的十指交握。他们说不说这话我忘记了。
我想起《哭泣的骆驼》中,西班牙人撤离,摩洛哥人前来之际,人们对沙伊达的审判。在人群的推挤奔逃中,三毛想为她辩解的努力与无奈。“沙伊达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我想,在她听见巴西里的死讯时,已经心碎了,这会儿,不过是求死得死罢了。”
西班牙人撤离后,三毛随荷西去了加那利群岛。4年后,就是在那里,荷西溺水而亡,也带走了三毛此生的牵挂。
今天,这里虽还叫西属撒哈拉,但仍是被摩洛哥军事控制。橄榄色军装的士兵满街都是,持枪站立,面无表情。这里最大的广场叫DuMechouar。广场旁有大清真寺、议会大厦。但如“LonelyPlanet”所说,这一切平淡得让我掏相机都觉得多余。
我站在麦加大道,看匆匆而过的行人,破旧的二手车。我在北非的其他小镇,无数次想过这里,想象三毛怎样路遇父母,与他们告别,一人去荷西的坟前;想象她的阳光日子,她上街,如何与人招呼。小镇人少,三个月就把半镇子的人都认识了。
小镇一点没有我想象中的样子,它敏感紧张、破败丑陋。小镇虽小,却舒宁安和,可好好安放爱情。三毛把它的精髓带走了。
“花没有了,阳光下露出来的是一片黄黄干干的尘土,在这片刺目的,被我看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土地下,长眠着我生命中最最心爱的丈夫。”1991年,三毛用丝袜结束自己的生命前,对这世界的留恋,一定是没有了。
时光如水逝去,今天街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Echo是谁。这世界还是有很多阻隔的,这些异乡的心灵,自然和我们不同。
时光流水一样无情。男人和女人,其实也不同。
有一天我和小景在网上聊起三毛,他说:“我觉得三毛太夸张。1975年,摩洛哥哈桑二世准备招募10万义勇军‘解放’西属撒哈拉,结果,来了35万。
这是我查的资料,而三毛在《哭泣的骆驼》里说,哈桑二世准备招募35万,结果来了200万。”曾和我约稿的探险家马中欣,还专门去求证三毛的真相。太真实的东西,让我们失去做梦的美好。也是这点考虑吧,我没有去苦苦寻找三毛的旧居。“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中国古人,最见风骨。
就在我快离开阿雍的时候,我看到一家简陋的水泥窗台上,摆着一个土红色的小花盆,里面,竟然有紫罗兰。紫色的叶间开着紫色的小花。人是环境的产物,沙漠人家,自然不太养花。在迪拜,一棵树的养护成本是一年2000美元以上。有钱人,才能拥有起花园。这小小的紫罗兰,不会费很多水,但这样的环境,它容易活吗?不知看护它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猜想该是一个女孩,她的明天不会在这里,她有新天地。她把自己的憧憬希望,安放在这紫色的神秘中,明快悦心。也可能,她是一个在现实里已无法转身,只在心里有梦的女人。但这份紫,给了她优雅宁静和安慰。只要有梦,多局促的地方都不小。
黄昏的光,打在粉墙上,有东西翩翩而来,是蝴蝶。我惊异了。我从没有在沙漠地带见过蝴蝶。瑰丽的它,和它彩色的影子,让这粉墙生动美妙。
一定是这小镇太缺少色彩了,它没有花,蝴蝶只有把自己的影子当成花。这黄昏的粉墙,是它唯一的舞台。我的想法显然可笑之极。蝴蝶的黄昏之舞,并不是对自己影子的欣赏。它翩翩两次飞过这里,然后,它很可能是确定了那芳香来自何方,向那紫罗兰飞去。
蝴蝶生在这里,还是为了紫罗兰那小小的芬芳,不辞艰辛,远飞而来?灰暗、浑浊的地方,不存在花朵蝴蝶这样娇弱的东西,曾经,我这么以为。
我的思维,本该走向紫罗兰蝴蝶的路。但不知为什么,仿佛神性临在,突然,就像我对那紫罗兰的主人心生祝福一样,我祝福的心,也开始对她的邻居们,那些没有紫罗兰的人,所有的人。
上天赐给我们每个人的都不同。诗意、美感、朴实、勤劳,一切本无区别,大家都是平等的。白天,我们的窗都开向蓝天的明阔;夜晚,这窗一样开向宇宙的神秘。
世界也是公平的。北欧一向被认为人类宜居。但那里的冬天,下午两三点天就黑了。这里粗粝,但它有慷慨的太阳。世界每处,世间每人,都自有他们的瑰丽。从乌干达开始,我其实已经能为朴素的风景感动,我对这里失望,只是因为三毛,让我对这里有太多期待。我其实应该懂得,三毛那个“撒哈拉最美丽的家”,在坟场旁边的家,东拼西凑来的家具,该是个什么模样。梦是家最好的装点。但人最大的本事,不是你过什么样与众不同的生活,恰是你能在平凡中踏实开心。
孩子们游戏时的叫声,女人们清新的笑语,男人的凝眸深思,老人的慈祥目光……小镇自有它内在的饱满。
黄昏的金色明净耀眼,一切值得记忆。我心生敬意。我也为我此时能有这样的心境而对上天心存感激。
走进浩瀚撒哈拉
我转向沙漠里面。也到了这时才知道,沙漠不仅仅是壮阔、浩渺,更多的是严酷。风太大了,戴着墨镜都迷眼睛。
风更大了,导游都不开车,任车自己在风中滑行。在有沙纹的路上,咯噔咯噔。流沙盘旋而行,瞬息异形。沙漠,这沉闷的寂地,也在此时,有了时间的坐标。
我在狂风中下车,费半天劲推开车门。
我看到一片紫色的花。再贫瘠的土地,也阻止不了你们的盛放,好!我在心里赞叹。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权且叫沙漠兰。
我爬上一个大沙丘,用矿泉水瓶子,装满撒哈拉的沙子。这日后给我惹了很多麻烦,在几处海关,大家严肃地研究这到底是什么。“装一瓶沙子?”“没有病吧?”当然,后一句他们没直接说。
最惊险的当数沙漠冲浪。从高高的沙丘上往下冲,把几乎垂直的沙丘壁当成平路,蛇形其上。我发出的惊叫绝对比四轮车的轰鸣声大。
我想起突尼斯。每年12月,杜兹有一年一度的撒哈拉沙漠节,身穿铠甲的战士横刀立马,穿传统服装的女人舞姿优美。骆驼赛跑,斗骆驼。大漠自有它独特的欢乐。这时候有个商队要进沙漠。我请求,他们同意带上我。傍晚的云霞,让人想飞。
霞光中,有人拿出横笛,笛音一曲,穿越时空。想起齐豫的专辑里,三毛的声音。魂飞无所寄?心能通生死。你真爱一个人,他(她)离你多远,离开你多久,都没有关系。
黑暗来临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寂寞,仿佛周围不是沙漠,而是宇宙的黑洞。
篝火点起,送我们温暖。
火光跳跃着,金光让我的心,开始愉悦。风大起来,火和我们的影子开始自由地舞蹈。它们太自由了,可算得上飞转,得努力,才能找到它们确切的所在。但只是一瞬,它们马上移去他处。
突然,一颗流星悠然飞逝,和火光、影子的飞转纠结在一起。这一瞬,我感到我们和自然是一体的。
商队中有个叫卡立德的,对天文有研究。沙漠的夜空,繁星密布,大家又闲得无事,就不着边际地瞎问。
“宇宙中最冷的地方是哪里?”
“布莫让星云,距离地球5000光年之遥,零下457.87度。”那么冷,我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华氏度,不过摄氏度也有零下272.5度。后来我查资料,知道那星云也叫蝴蝶星云,美丽至极。“恒星真的能永恒吗?”我不知何时睡着了。我醒时,但听一个陌生的声音悠缓地说:“……这种绚烂之后,恒星漫长的一生结束了,重新变成宇宙尘埃和气体。一定时间后,这些尘埃和气体又会组成新的恒星,宇宙生生不息。”
我醒过神来,意识到那个声音,就是刚刚熟悉起来的卡立德。一瞬间,无比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