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来找我的时候,已是黄昏。在这个偏僻的学校呆了半年年多时间,一看见小孟从校门口进来,我们同学时那种狂欢的感觉就呼啸而来。我对学生说:“你们上自习。”我出了教室,看到小孟的影子像一截木棍,一移一大截,越来越长,然后他走到我跟前。他的个子还是那么矮,脸很黑,打架断了的鼻梁上伤痕还在,日子仿佛一下就倒回去了。我领他进了宿舍,让他自己倒水。返回教室把剩下的半个自习上完。回了宿舍,小孟正躺在我的床上翻一本杂志。我让他等着。去了小卖部,只有火腿肠和泛着冰碴子的猪头肉。两样都买了些,又买了两瓶高粱白。回去后,小孟在窗玻璃前逗一个学生,看见我回来,那个学生跑了。满满炖了一大锅粉条和白菜,故意多扔了几个辣椒,我们就喝开了。来了这个偏僻的学校,很多人说要来看我,但只有小孟来了。我们两个用茶缸喝,每人一茶缸,一瓶酒就没了。说到学校生活,说到我们的同学,还有那个爱哭的老师,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回忆,粉条热乎乎的烫嘴烫嘴,吃着吃着,我们像涮锅一样把猪头肉放进汤里沾着吃。我说,真过瘾。小孟说,真他妈过瘾,再放点辣椒。我放上辣椒把锅放火上继续煮。
冬天的黄昏短的像胖人的脖子,很快天就黑了。小孟不时朝窗外看看,我催他喝酒。小孟说:“你呆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多闷,和社会一点也不接触,我带你去开开眼界。现在的社会和我们在学校时理解的根本不一样。你应该学会跑关系、送礼,改变自己的生存处境。”我一直不相信小孟能干出大事来,尽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干不成大事一点儿也不妨碍我们的友谊。可是今天小孟不住说他那套理论,我听着很烦,比我来这么个地方工作也感到烦。我们争执了起来,但争执了几句,我觉得很没必要,毕竟小孟是大老远跑来看我的,而且来了也不是为了和我争执的,他这样说也是为我好。我便不再说话,只是劝他喝酒。
喝完一瓶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因为我的头已经有些晕。我的酒量一直难以琢磨,有时一瓶不倒,有时三两就吐。但小孟没有犹豫,他从我手里接过酒瓶,筷子一用劲,瓶塞就开了,又是每人满满一大缸。这次酒下的很快,也许是刚才的谈话我们还有些不快,也许是刚才的酒精发挥了作用,两人喝水似的大口大口喝着酒,没几下,一瓶酒又完了。小孟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我要走。”我说:“你不能走,天这么晚了,又喝了这么多酒。”小孟说:“你们这儿有没有旅店呢?”我心里有些不快,说:“这么小的村子哪有旅店啊,咱们睡一被子不就得了。”小孟说:“我打呼噜”。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扭捏和害羞,和他平时那种咋咋乎乎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我与原来以为是什么事情,就是因为打呼噜。我拖住他不让走,他也不再坚持。
两个人都喝的有些多,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睡着,我的胃难受的不行,要吐。赶忙趴起来,吐了之后,我听到小孟的呼噜声,排山倒海,像一支雄壮的军乐队,我不知道他那么小个子,这么大声音是怎样发出来的?我试着睡着,但他的呼噜声特别有穿透力,直往耳朵里钻。钻进去和酒精一起折磨我。我只好推了推他,他翻个身,没声音了。我的头很晕,声音一不响,我就睡着了。但是睡着,过一会儿又难受,又起来吐,又听到小孟的呼噜声,还是上次那样,我推了他,才又睡着。那天晚上,我起来吐了好几次,吐着吐着后来肚子里没有东西了,吐绿绿的胆汁,嘴里发苦。每次醒来,小孟都在打他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后来肚子里没东西了,但胃里难受,以前这种情况,都是干吐,或者用手伸进喉咙里帮着吐。今天小孟的呼噜好像催吐剂,一站到脸盆前,听着他的呼噜就不由自主吐出来。
奇怪的是,整个晚上,小孟都没有醒来。我想打那么一整晚呼噜,得费多大力气。但第二天,只看到小孟酒喝多后身体虚弱的样子,而没有打了一晚呼噜费了大力气疲倦的样子。
第二天,小孟刚一睁开眼睛,就睡眼朦胧地说:“我要走了。”“急啥?吃了饭再走。”“不了,你有钱吗?”小孟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仿佛毫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我掏出口袋,只有五十块八毛钱了。小孟从我手中把那张五十的拿上,说:“能再帮我借点吗?”我为难地说:“我和学生家长都不熟呀,要不你再问问别的同学。”小孟说:“那我走了。”我把他送出校门,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短,爬过一个土坡就不见了。
小孟走后,我只剩下的八毛钱。为以后的日子发愁。
正好端午节到了,几乎每个学生都给我送来了粽子,堆了满满一笼屉。我每天吃粽子,吃的现在想到粽子胃就不舒服。吃粽子的时候,我想小孟的呼噜又去惊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