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他想贴人家的脸,阮司弦算好了距离是站在对方一步开外的,可是人家上赶着扑到他面前又稳稳站定的。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怪异的局面,伽蓝的房檐底,窗根下,一个清秀脱俗的男子,和一个妖艳如罂粟的男子——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相闻,却都一动不动。
阮司弦缓过神来,一个退步,脱离了对方的纠缠距离,低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子不是应该在房中与美人们欢爱吗?”
花解语抖抖衣襟,一脸坏笑“我懂了”的样子,“原来,我才是公主的新欢?”
言下之意,他阮司弦是旧爱了?该死!竟把他看做是面首一流!
“发怒啊,发怒啊,花儿好像看你愤怒的样子啊!”
阮司弦的嘴角抽了抽,“花儿?”
“是啊。”花解语挑了一缕墨发,“伽蓝平日最喜欢这样叫我了……”
“是吗,那你要小心了。”一转身,并未见他跳跃,但是阮司弦真真切切地又躺在梁上了。
花解语摸摸鼻子,这才知道什么叫碰一鼻子灰。
次日,西番的小王子极度高调地从妓院买了几个清倌,塞进了他那满是香风的马车。面色铁青的阮司弦夹在几个清秀小倌中间,恨不能用眼皮夹死那火红的始作俑者,但只能眼看着他拥着伽蓝,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好,走着瞧!
马车摇摇晃晃,花解语微笑着,幻想阮司弦在他面前宽衣解带,风气好几种的样子,终于轻笑出声。
伽蓝,咔蹦咔蹦地用他那块四方云砚敲核桃,再咔蹦咔蹦地嚼着,斜眼看了一眼银笑的花儿,大抵猜出他在想什么,“你也就想想,千万不要宣之于口。”
“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伽蓝视线下移,“他针线活不错,剪刀也用的好。”
花儿紧紧夹住双腿……“明明你说过的,我可以好男风……”
后面的车驾晃晃悠悠,晃悠的节奏和伽蓝他们的节奏是一样的。阮司弦端坐在车内,心想这边陲小城怎么会搜罗出这么多美男子?难不成是事先顺备好的?
前面一个小坑没有躲过去,车身突然猛的一晃,一群男男女女顿时颠地东倒西歪。人家都弱不禁风难以掌握平衡,歪的歪撞的撞,他也不好意思不倒了,只好随大流身体前倾,就在同时,他对面的两个俊俏男子同时向两侧倒去,于是武功盖世的阮司弦,华丽丽地撞到了头!
这一撞倒不是全无好处的,起码他想到有一件事情的最坏可能……
伽蓝,看她昨晚的样子,对自己的心疾应该是不清楚的,可是连自己都能轻易探明的心疾,师傅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为何不告诉她?师傅又闭关了,这一次恐怕又是大半年,但即使师傅就在面前,他也是不敢相问的。
而很多时候,隐瞒的结果,和欺骗是一样的。
轧轧车驾驶过一片荒原,停下,对面城楼上士兵喊话,“城下何人!”
“二品礼官赫尔果辛辛,奉命迎娶圭果和顺公主入我打野,速开城门——”
“西番使者,王子花解语,请开城门——”
符节迎风飞扬,这是来自草原的风啊,来自未知未来的风!伽蓝食指挑帘,看向迎风猎猎作响的大野军旗,兵器的生铁味道刺激着她的嗅觉,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火药味。冷兵器……伤在身上,怕是要更疼吧……
花解语拉她回身,撞上他肯定的目光,伽蓝抽出自己的手,勉强笑笑。
城楼上士兵回身挥手,众将士竖刀肃立,城门轧轧开启。
身后城门缓缓闭合,就像一张缓缓闭合的嘴,身后的天地渐渐被两片嘴唇压窄,窄成一条线,最后,消失。
伽蓝心中哂笑,笑的却是自己。方才惶恐,诚惶诚恐,两世的伽蓝,任哪个都不该有这种情绪。
望向身前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牛羊身后是王庭,王庭深处是刀光,那,才是她的天地!
“美人,本王是喜爱你的歌喉才宠爱你的,这一路上你可再没唱过了,再为本王唱一曲,如何?”王子两指夹着一盅清酒,作势要喂美人,美人娇羞接过,双目含情……
车帘随风悠悠飘动,前面的人放心了,后面的人糟心了。
茄因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手心里却依旧潮湿,不知为什么,这一路她总觉得心慌,好像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实际上,的确也没什么。
阮司弦收回视线,伽蓝……你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美人是温和柔顺的,声音是情意绵绵的,眼神是可以杀人的。
长长队伍蜿蜒过草原帐篷,像是条线,不过这条线,无意将这一切缝缀起来,倒像是要深深割裂。
河边洗涮的妇人抬起头来,忘记了手中的活计,放牧的男子忘记了放下手中扬起的马鞭,孩子们忘记了玩耍苦恼,好奇地盯着这只队伍,然后,一声号角,他们才如梦初醒,深深弓腰,行礼!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一位骑着瘦驴的女子,她怀中琵琶低回婉转,如泣如诉。
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乌蛮高髻却成为琵琶的背景,衬得琵琶更加寒碜。不错,那是一把雕刻粗糙,一看就是次品的琵琶,而且经年累月,有少许磨损。
“停!”花解语扬手,自他起一半的队伍嘎吱停下,像是一个因骨节磨损而未能完成的动作。
“怎么?你的相好?”伽蓝笑道。
“大抵是的。”
柳式凑上前来,花解语向他吩咐几声,他便点头去了。
花解语赧然道:“还请美人移步,并给本王不懂怜香惜玉,只是这位是旧识,实在……”
“懂了。不会坏你事的。”
马车之侧,两位女子错身而过,谁都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美人袅袅婷婷下车,一步三回头,恨不能把眼睛黏在王子身上,终于挪啊挪,挪到了香囊聚集地,坐在了阮司弦的身侧。自始至终,两人目光未曾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