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顿时安静了起来,半晌,丁哲才缓缓开口。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对虞子期的质问作出回应,而是自顾自的回忆起了过往,将他在楚国的一段从未有人了解的记忆,缓缓揭开。
当年他随剑老来到郢城,定居在一个受过后者恩惠的人家。
欧阳剑星本想在这教导丁哲几年,好好培育这颗好苗子。不料,不但这小子不领情,一个劲儿的赶他走,更不巧的是,当时又有别的麻烦找上了他。
因此,欧阳剑星权衡之下,还是将丁哲独自留在了郢城。反正这小子虽然年纪小,但足够老成,加上天生神力,倒也不需要他过分担心。
然而欧阳剑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信任的那户人家,在巨量的钱财面前还是鬼迷了心窍,竟是瞄上了俞子洲留给丁哲的那一箱财宝,动起了杀人灭口的歹念。
可笑的是,他们眼神中的杀意根本骗不了已经混过两年江湖的丁哲,所以在那个晚上,他毫不犹豫的将那一家人全部屠尽……
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他便一直过着居无定所、刀口舔血的日子,直到他十三岁混入春申君的门下,随后被春申君看中并送入项家发展。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贪了他的钱财却不给他做事;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本来是他立下的功劳,却被人完完全全的瓜分掉;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了那些最低级的士兵得罪了多少将领,又受到了多少‘教训’。
整整两年,他都是军中的剌头,是长官的眼中钉,是绝大多数高层带着一脸不屑与厌恶所说的“蝼蚁”与“恶狗”……
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又是众多同他一样的少年兵,心中的英雄偶像!是像龙且、英布那样奴隶出身之人的坚实靠山!
虽然年幼,他却硬是在军中为自己为数不多的追随者,撑起了一小片天空;靠着自己与年龄不成比例的强大实力,再加上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旁门左道,在楚国龙潭虎穴的军中,完好无缺的存活了下来……
久而久之,丁哲的一些事迹也在机缘巧合之中,传到了项燕的耳中。没想到,可能是臭味相投的原因吧,丁哲的这些个暴脾气,一下子就俘获了这楚国第一将军的‘芳心’,得到了他的青睐。
之后,就真的是颇有一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味道了,他很快就得到了燕大将军的亲自提拔,立刻从当时的百人将变成了千人将,从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不但在短短两年之内,又从千人将,一连两级晋升成了如今,已经能够独自率领三万规模大军作战的少将军;还跟随项燕,得到了他亲授的霸王枪法和至宝飞羽弓,同时赐号——‘飞羽将军’!
……
虞子期静静听完了丁哲的话,为后者在一开始的那段艰苦生活感慨之时,心中的疑问也愈加浓烈了,忍不住再度开口说道:“你知道么?‘飞羽’是燕大将军一早便准备好,赐给他心中认为的,下一代青年将领中的最杰出者的。他如此看重你,连我都有些嫉妒,为何你会忍心如此对他?我看得出,你应该也是真心敬爱燕大将军才是。”
丁哲淡淡一笑,回道:“那你又知道么,其实燕老头他,一早就知道了我来自何处,也知道我的心意并不在楚国。所以,他才会处处都优待我,想要彻底让我留在项家。”
“什么意思?”虞子期突然回想起前几日项燕派他过来时的情景,这才发现,老头子当时虽然十分失落,但的确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情绪,甚至,他的反应,就像是一早就有所预料一样!
“哼,燕老头虽然平时老不正经,却是个十足的人精,刚跟我接触不久,便发现我在一些黑暗势力里面的特别地位。很快,一颗我用来贿赂王军都尉的一颗血玉夜明珠,便将我出自俞家庄的这一身份给曝光了。”丁哲不屑的哼了一声,想起一开始自己被项燕牢牢掌握的样子,依旧是十分的不爽。
而虞子期,也从丁哲的这句话里捕捉到了那最为关键之处:“俞家庄?!你是那七年前被一夜屠尽的俞家商会的幸存者?!”
丁哲眼神一凝,多少年未敢忘却的那一血泪交织的夜晚,重新浮现在脑海中,让他的气息也冷冽了起来——
“不错,我正是来自七年前天下的最强商会,那被七国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利用工具,最终被一扫而光也无人问津的俞家庄!”
“……原来如此。”虞子期叹了一声,说道,“不过这样我就不懂了,你应该知道,俞家庄是被韩国跟秦国共同迫害的吧?那为何,你现在会帮秦国做事呢?如果为了复仇,明明是待在楚国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不,并不是。”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出,虞子期神色一紧,只见幔帐一角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摇,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来者一身白色长衫,文华内敛;鬓发轻扬,面色淡然。只是眼角眉间,那有意无意的隐隐杀意,让虞子期深信,他绝不是一个书生这般简单。
此人,自然就是一早就在外面‘偷听’着的俞子洲了。
帐内的话都已经讲到这里,他也无需再继续确定下去,嘴角微微扬起,便一个闪身进入了帐内,在丁哲开口前,自己替他作出了回答——
“让丁哲如今继续留在楚国,已经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其他不说,光是一个黄歇,就足够让楚国分崩离析。”
“哼,你是谁?”
“我?”俞子洲淡淡一笑说道,“我不过是秦军的一个参谋。”
“参谋?你就是龙城书院的十一先生,俞……”虞子期突然一个冷颤,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口中念叨着说道,“俞子洲,俞子洲……你姓的,可是那俞家庄的‘俞’?!”
见前者微笑着点了点头,虞子期终于明白了丁哲背离项家的真正原因,他也终于明白,无论他再怎么试图挽留,也不可能再让丁哲回归项家了。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项家,所以,何来背离,又何来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