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俞子洲淡淡说道,面容之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两人之间站得有些距离,羌葵的伞,遮不了俞子洲的雨。
她近一步,他便退一步,情愿立于雨中。
雨不大,但却缠绵,湿透了俞子洲的脸,对战惹上的尘埃,嘴角的鲜红,也被尽数洗净,露出了一张如同白玉雕琢而出的脸庞。
“子洲……对不起,我有苦衷的。”
“比如——你是天衣的人,是吕不韦的人?”
羌葵微微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此,俞子洲依然面不改色,冷冷说道:“寻我何事?”
“你跟我走吧!跟着龙城书院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想报仇,吕不韦也能帮你。”羌葵显得有些急切,想要伸手去拉俞子洲,可他却总显得有些遥远。
“免了,他只会增加我新的仇恨罢了。”
“他虽不是什么善人,但至少比那秦王有能力的多,当今秦王软弱无能,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龙城书院会选择站在他那边。”
“是你太天真了……”
俞子洲的一句话,令两人都是沉默了起来。没错,她一直都是这么的天真,从来不会怀疑别人的话。俞子洲常常以此为乐,开一些小玩笑来逗她,虽然每次都会被她痛揍一顿,可还是乐此不疲。天真、无邪,在俞子洲的心里,已经变成了她的代名词。所以,当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才会那么的一蹶不振,就算是现在,也只是表面光鲜而已。他的心里,正如黄仲则担心的那样,已经在慢慢的腐烂了。
“我不是笨,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半晌,羌葵才淡淡的说道,那些在她生命中,无比灿烂的日子,她同样不舍得忘记,甚至,会比俞子洲更加不舍得。
俞子洲仍然有淡淡的痛惜,可还是没有选择坦白:“无妨。那你就继续这样,过你的生活吧。”
“难道不能为了我放弃书院吗?”
“不能。”
羌葵听到这决绝的两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垂着头,身上渐渐散发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息,像是肃杀,又像是哀怨,更像是一种委屈到了极点的伤心与难过。
虽然这股气息十分的微弱,可还是惊动了尚还在客栈休息的嬴少。只是两息时间,他已然站到了俞子洲的身侧。
“羌葵么。”少先生不温不火的说道,瞟了一眼旁边的俞子洲,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眼神深处却似在闪动着淡淡的水汽,配合着这粘人的春雨,倒像是在哭泣一般。
“嬴少?哼,你果然是帝脉,怎么,现在不藏着掖着了?”羌葵微微抬头,望着周身淡淡金黄色光芒围绕的嬴少,冷冷的说道。
“吕不韦叫你来的?”
“不是,我来是要带走俞子洲。”
“他若愿意,自会跟你走,若不愿意,恐怕就算你是天衣之主,也是枉然。”语毕,嬴少眼中金色光芒乍现,如同两团烈日灼焰。
羌葵微微皱眉,论功力,嬴少根本不如自己,可他的帝脉却是自己最大的克星,本来还想硬抢俞子洲,可现在看来已经不太可能了。
“俞子洲,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自然是——不。”
“好,很好。我会在咸阳好好迎接你的!”羌葵咬着牙,颤抖着说道,将手中绣花油纸伞往地上一砸,全身冒出一丝丝的黑雾,卷起身子便消失在了远方。
“真是摊上了好一段孽缘。”嬴少叹了口气,朝着俞子洲说道。
“世间最难的学问,便是这女人了。自说自话,明明欺我在先,却硬是我做错了一般。”俞子洲无奈的摇了摇头。
“呵呵,你也有看不懂的事情。”
“自然是有的,就说少先生您吧,也有很多我不懂的事情。”
“怎么,拐弯抹角的问我,还是骂我?罢了,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也到时候了。”嬴少笑着说道,身上的金黄色的光芒慢慢淡下,陪着俞子洲,一起享受起了这温柔至极的细雨。
“那子洲就大胆一问了——少先生,您的本名,究竟是什么?”
嬴少听到这个问题,淡淡一笑,将目光引向那遥远的西方,半晌,才吐出一句——
“赵氏,嬴姓,单名一个政字。”
……
文王宝殿,是太师姜子牙融合黄帝的阴符经,伏羲的连山易,设计而出的通天宝殿,传说可以借星蕴之力——窥天机,接地气,测人命,乃是一件闻名天下的至宝。
然而,多数人却对之嗤之以鼻,认为只是姜子牙的一个噱头罢了。古往今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宝殿真的发挥过什么效用。只有一直崇尚文王的诸子百家,会把这宝殿当回事,并且将这里设为百家争鸣的最终场,比试的项目也荒诞的很,号称‘天试’。
所谓天试,用的就是宝殿‘测人命’的功能,说穿了就是占卜人的气运。宝殿之顶筑有八卦罗盘,可引动星蕴之力,凝聚月光灵气,以显现出测试者的未来命运。虽说至多只能闪现出几个短暂的片段,但大多都是十分关键的场景。
好一些的,高官厚禄,甚至封侯拜相都有,而不好的,命途多舛,一蹶不振,最后寥寥此生者,大有人在。
所以,这是诸子百家每个人都很想来,却又不敢来的地方,每届百家争鸣主动放弃这最后一场的也有不少。
俞子洲本来也同样不准备来,不过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根本就不信。姜子牙如何?周文王又如何?
如今的他,骄傲已经深入骨髓,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命运,只信自己。
若不是嬴少放话,让他必须来这宝殿走一走,恐怕他不是陪着黄仲则下棋,就是已经躺在房里歇息了。
“咦?这不是我的乖师侄么?”俞子洲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晃晃悠悠的从客栈走到了这里,一眼便望见了排在最后的韩安。
“师叔好。”韩安恭敬的行了一礼,此番对话倒是让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一直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紫衣公子,竟是那大魔头俞子洲的师侄。
不得不说,韩安真的是个极为平凡的人,相貌、文采、剑术,都不出众,从不主动与人交锋,却又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是到了此时,周围的人也对他很不上心,只觉得他是运气好,侥幸通过了前几场而已。
“恭喜你也进入这第四场了,不愧是我的师侄啊,哈哈哈……”俞子洲开心的笑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韩安的肩膀,一副老师看徒弟的架子,张狂的笑声听得周围所有人都是嘴角暗暗抽搐,心里面一阵乱骂。
“都是托师叔的福,安才能侥幸过关。”韩安倒是对俞子洲的这番出格的行为毫不在意,一脸微笑地回道。
俞子洲看着韩安的眼睛,淡淡一笑后,便不再理他,也不顾长长的队伍,径直略过了那排在第一的道家老者,就这么倘若无人的站在了最前面。
不知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道家老者,就是白天与羌葵争吵之人。
“哼!十一先生,你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一些?”道家老者冷哼一声,脸上泛着铁青之色。
老道一阵气结,可俞子洲却头也不回,直接闭目养神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影响,俞子洲对道家早已形成了一种偏见。可以说,这百家之中,唯独道家,他最看不顺眼。
对这俞子洲一副你奈我何的反应,老道一阵憋屈,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加上本来的铁青之色,倒是成了一张艳丽的紫脸。
此时,那宫殿大门角落里的一个老人,也看到了这个情形,只见他望了一眼俞子洲,眼神中尽是不屑与嘲笑。他守了这文王宝殿七十多年,如何狂傲的天才都是见识过了,可他们往往都是没一个好下场。反而,像那排在最后面的紫衣青年一般,稳重含蓄,不露锋芒的人,却无一不是成大器者。
‘十一先生’?恐怕又是一个看似天骄之子,却实乃一个自作聪明的蠢人罢了。
老人暗暗嘲笑,却见那俞子洲突然睁开眼,朝着自己淡淡的笑了一下。顿时,心中只觉一个咯噔,纵是已经活了百八十年,自认为一身阅历经验远胜他人,却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无所遁形,一切都好似被他看穿了。直到俞子洲重新闭上眼,老人才松了一口气,为这不明缘由的压力心悸了起来。
慢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但是乌云依旧未散。
“看来得等到子时一刻了。”俞子洲望着这天,有些不耐的说道。
“哦?公子也懂预测风云?”那老人闻言,忍不住向俞子洲问道,对他已经十分恭敬
“略懂,略懂。不过,倒是有一事子洲不懂,既然需借星蕴之力,为何不选在盛夏之时?”俞子洲问道,语气之中有些淡淡的不满,他从小便不怕热,只怕冷。
老人听到此问,老脸一阵脸红,尴尬说道:“惭愧,不瞒公子,我南宫家历代守护这文王宝殿,可到了如今,却是人才凋零,宝殿的诸多神威已经无法启动。夏日的星蕴之力,已经超出了老朽的控制范围了……”
“呵呵,原来如此。恕子洲直言,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此种不走正途的鬼神之力,不用也罢。”
这种话不是没有人说过,可南宫看得透彻,说这些话的人,无一不是口是心非,无一不是在心底,贪图着各种旁人左道的力量。
然而此人不同,他眼中的自信是老人这辈子从没有见到过的,如此坚定、如此闪耀、如此的不信鬼神,不信命运……
……
“如果真的存在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命运的人,那命运,也将再也不能束缚得了他。可惜,这世上是不会有这种人的。”
“师傅,那您也相信命运吗?”
“呵呵,曾经我也以为我不信,直到我真正完成了这宝殿,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被命运束缚着。”
“煌儿不信命运!”
“傻小子,刚刚你不是都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了吗?真正不信命数之人,就算是天,也无法看到他的未来。”
(昔日,太师姜尚与其二徒弟南宫煌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