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铭史
两个月来一直坐立不安的汉武帝终于等到了霍去病的战报,因公孙敖迷路、张骞和李广作战不利而导致的抑郁在此时一扫而空,脸上重新泛起了笑容。
“拟旨。”刘彻向身边的黄顺道,“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户,另封赵破奴为‘从骠侯’,高不识为‘宜冠侯’,仆多为‘辉渠侯’。全体士兵,死者各发银万两抚恤,生者各赏银三万两。”
黄顺写毕,望向刘彻:“陛下,霍去病他们还未返京。”
“无妨,着平寇校尉李朔立即将此旨给霍去病送去,不得耽搁。另送一坛御酒犒劳他。另外,在全国昭告,宣示霍去病的壮举。”
黄顺又看了看刘彻,这位大汉帝国的统治者,这时正兴奋得直捋颌下不多的几根胡须。
此时,单于王庭,伊稚斜却正捧着战报,双手在簌簌发抖。
“耻辱,耻辱。”伊稚斜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单于,打起精神来,左贤王并没有损失。”中行说安慰道。
“左贤王那里尚好,可在河西,为什么我们会败得那么惨?这个霍去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霍去病乃卫青外甥,从小习武,熟谙用兵之事,胆略过人,勇猛无匹,而且目前尚年届二十。”
“一个卫青就够了,现在又来一个霍去病。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蓄不蕃息。”伊稚斜低低唱道。
“单于,打起精神来,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吗?”
“不,我没有认输,我还有大漠,还有十数万精锐铁骑,还有赵将军,还有与大汉一战的本钱!”
“是的,单于,河西的丢失,只是老天对我们的一个考验,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我们还会把河西夺回来的。”
“休屠、浑邪两王,连战皆败,还将祭天金人给弄丢了,实在该杀。”伊稚斜右掌狠狠地拍了下面前的桌子。
“单于要杀他们并不难,只需派人将他们召来王庭就可以了。”
“嗯,就是这样,这事就你去办吧。”
“遵命。”
就在伊稚斜和中行说制定诛除休屠、浑邪二王的计划时,一名叫阿速古的侍卫溜出大帐,将一封信绑在一只信鸽上,放飞了。
缺少了公孙敖部队支援的霍去病无力再追击匈奴,只得从祁连山下返回,一路上休屠王和浑邪王避之不及。
“阿速古来信了。”浑邪王接信后,第一时间来到休屠王大帐,见到休屠王,开口即道。
“怎么说?”休屠王神色一脸焦急。
“单于要对我们不利啊。”
“不会吧!单于一直待我们不薄。”
“还能不会吗,阿速古信上说得清清楚楚,说单于和中行说都定好计划了。再者,以前单于的儿子在这儿时,对我们就是颐指气使的,处处看我们不惯,他这刚走,要是回到王庭,能给我们说好话吗?”
“那你说怎么办?”
“于今之计,恐怕只有一条出路。”
“你的意思是?”
“对,投降汉帝国。”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既然要投降汉国,那我们怎么和他们取得联系呢?”休屠王觉得有点难办。
“我知道黄河边有个筑城的将领,叫李息,我们可以派人与他取得联系,让他通知汉王。”
“这事能成吗?万一汉帝国那边不相信我们怎么办?”休屠王还是有些担心。
“我听说汉帝国是礼仪之邦,只要我们拿出诚意,他们一定会相信的。放心吧!不管怎样,单于这边是不能待了。”浑邪王坚决地说道。
“好吧,我听你的。”
“与李息联系的事,就让古登去办吧,一定要快。”古登被霍去病放回后,又返回了浑邪王处,只说逃回来的,骗取了浑邪王的信任,仍留他在身边做事。
“好。”休屠王答道。
此时,霍去病正领兵缓缓通过河西走廊。
“启禀将军,皇上派平寇校尉李朔送来劳军的牛羊和一大坛美酒,现在已到了四十里开外。”前路的探子返回来报告霍去病。
“哦,李朔,我与他也算是熟识,当初还在他的中垒营挑过骑兵。”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一晃两年就过去了。”赵破奴回道。
“不知路博德那小子怎么样了,河西大战没有他,还真有点想他。”
“放心吧,这小子跑不了,只要他能动,回去后我一定拉他来给霍将军你效力。”
“哈哈,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给我办到。不过现在嘛,你先替我办一件事,去接一下李朔,带一个营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赵破奴依命而去。
汉军停在一处溪水边饮水,溪水甘洌,清澈见底。
“这水叫金泉,是祁连山二十七处泉眼汇合而成的。”仆多向霍去病介绍说。
“嗯,甘甜清凉,端的是好水。”霍去病双手掬了水,扑打到脸上。
“招呼大家歇歇吧。”霍去病转向仆多,“我也躺一会儿。”说完就那么躺在溪边,望着蓝天白云,想起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劳累,不觉感慨万千:什么时候这样的战役才会结束?
想着想着,竟然沉沉睡去。
“霍将军。”不知过了多久,仆多的声音又在霍去病耳边响起,“破奴回来了,还有平寇校尉。”
仆多话还没说完,霍去病猛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去。
“霍将军好精神啊。”李朔迎上来,一把握住霍去病的大手。
“哪里哪里,李校尉辛苦了,一路过来可有麻烦?”
“没有,顺畅得很,那些匈奴人看见我们就跑,只有一天想从背后偷袭,但被我们发现了,反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几十人追得他们几百人屁滚尿流。看来匈奴人是被你打怕了。”
“那是他们窝囊。”霍去病笑道。
“霍将军神威,谁人不知!今次皇上差我来,两件事:一是宣旨,二是犒劳霍将军。圣旨在这儿了,接旨吧。”
霍去病跪下,听到自己又增了食邑,没有任何激动的神色,反倒是听说皇上升了赵破奴等人和封赏了属下士兵而显得兴高采烈。汉军也是,人人开怀,纷纷请求饮酒庆贺。
“霍将军,皇上还特地命我带来一坛御酒。看现在这情形,这坛酒好像正好用得着。”李朔说完,命人抱来一个黑底绘朱鸟的酒坛。
“只有这么一坛子?”霍去病皱了皱眉头。
“是的,只有这么一坛子,皇上专为你准备的。”
战不是我一个人打的,酒又怎能一个人独饮?只是这酒,委实太少了。霍去病心道。但旋即,他又想到了一个办法。
“传我将令,全军在溪边整装待命。”霍去病吩咐赵破奴。
不到片刻工夫,汉军全体集结完毕,快而有序地列队在溪边,一切有条不紊。李朔也是军人,看他将士兵打造得如此井然有序,不由心中暗暗佩服。
霍去病静静立在溪水边,面前是随他出生入死的数千战士。
“兄弟们,我们打通河西,逐走匈奴人,圣上龙心大悦,特赐我一坛御酒。但我一人岂能贪此功劳?我不能独饮,因为河西走廊不是我一个人打通的。所以这酒,我们一起喝。”霍去病重重道。
说完,霍去病拍开封泥,高举酒坛,坛中香醇的酒水倾泻而下,酒香四下漫溢,而那酒,则一滴不剩地注入了金泉中。
李朔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霍去病的举动,而他眼前的将士,眼里早已是泪光闪烁。
溪水上,一层薄雾轻轻涌动。
霍去病扔掉酒坛,半蹲下身子,掬了一捧溪水饮下,轻声道:“回不去的兄弟们,我也敬你们。”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大步向前,掬水饮下。
“从此以后,这里不该叫金泉,该叫酒泉。”李朔自言自语道。
霍去病与众将士仍然屹立在溪边,直到日头越升越高,脸上的泪痕在风中消散。
黄河边上,李息正在指挥民夫用条石加固黄河大堤,突然有下属过来禀道:“大人,黄河对岸有个叫古登的匈奴人,说是有事求见大人。”
“匈奴人?走,去看看。”
李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黄河岸边,见着古登,亮明身份,背着手问道:“你有什么事?”
古登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恭恭敬敬递给李息。李息看完,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准备了最快的马车,将古登和浑邪王投降的帛书一块送往长安。
听完古登的叙述,刘彻心里暗自琢磨:浑邪王与休屠王如若是真心来降,那可以算是天大的喜事了。可是他们会不会是诈降呢?
刘彻吩咐黄顺:“去找东方朔。”
不久,东方朔进得殿中,听得刘彻如此说,也是拿不定主意,摸不透浑邪王投降是真心还是假意。
“目今形势,我们只能做好两手准备,既欢迎浑邪王与休屠王的归附,同时要严阵以待,以防止胡人诈降。”
“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刘彻长叹一口气,“只是这受降的人选?”
“如果要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以及霹雳雷霆般的铁腕手段的话,臣觉得,没有比霍去病更合适的人了。”
“你说让霍去病接受受降的重任?”
“正是。”
“霍去病在西域打出了威风,休屠王、浑邪王闻名丧胆,看来,也只有他了。”刘彻叹道,虽然这次他本不愿霍去病涉险。
“着韩嫣去传旨吧。”
“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陛下,上次庆功宴,臣观韩嫣和李延年对立下大功的霍去病一脸怨气。臣深怕韩嫣见着霍去病,两人会生出更大的嫌隙。”
“韩嫣和朕一同长大,心细如发,与朕最是投契,他也为讨伐匈奴学过胡虏的兵器与阵法,此次让他传旨,正好向霍去病讨教些御匈战事,岂不美哉!朕嘱他好生传旨就是。”
东方朔不敢再言,心知韩嫣得宠,若自己把话挑明,消息传入韩嫣耳中,说不定自己也会遭毒手。
单骑受降
韩嫣见到霍去病时,汉军已抵至金城。
“将军,皇上派来韩嫣,说另有旨意传与将军。现在韩嫣正在金城郡守府中等候。”
“他为何不直接来军中?”霍去病皱了皱眉,深感韩嫣架子不小。
“韩嫣长得跟女人似的,又极会拍皇上马屁,皇上对他很是宠幸,常与之同榻共眠,待遇比后宫嫔妃都好,甚至皇上办事,也多顺他意思。将军切勿冒犯了他,以免祸及自身。”李朔道。
“我与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担心的。”霍去病道。
“将军,还是小心点吧!我们常年在外的人,无论有多大功勋,也比不上皇帝身边的人一句枕头风。”李朔不安道。
“嗯,好,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事,我就多依了他吧。”
李朔点头。
霍去病与赵破奴等人驰至金城郡守府衙外。郡守等候多时,吩咐属下牵了马匹,赔笑道:“韩大人正在府中饮茶,将军随我来。”
进得府衙,只见韩嫣正跷起二郎腿坐于府衙之上,两名侍卫婢一左一右为其摇着蒲扇。见霍去病来,他用眼神倨傲而又冷冷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番。
“骠骑将军霍去病见过韩大人。”霍去病微微躬身。
“这就是冠军侯吧,长得真还英伟。”
“哪里及得上韩大人。”霍去病心中动怒,但听了李朔的话,又不好发作。
“你是说我靠脸蛋得到皇上宠幸的吗?”韩嫣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扣在桌上,茶水四溅,侍婢慌忙抽出手绢擦拭,金城郡守则打了一个寒战。
“末将不是那个意思。”霍去病淡淡说道,将脸扭向一边。
“霍去病听旨。”韩嫣见镇不住霍去病,只好掏出身边的圣旨。
霍去病跪下。
“休屠王、浑邪王请降于我朝,着骠骑将军霍去病即刻赶往关内侯李息驻地,将一万人马接受二王投诚。望善加安抚,不得有误。所有俘虏,交由平寇校尉李朔带回。”
韩嫣念完,将受降的诏书交给霍去病:“霍去病,皇上很信任你啊。”
霍去病接旨后,心中却是一惊。休屠王和浑邪王投降?难道匈奴内部生变?如果二王是真心投降,那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中原和西域从此打通,百姓不再受困扰,也可借此彰显大汉威仪。如果不是呢?此行只怕会凶险无比。要是二王带着几万人不是来投降而是袭击,如果匈奴士兵发生哗变,所有这些如果处理得不好,那辛辛苦苦打通的河西走廊有可能瞬间又会回到匈奴一边。
韩嫣显是也想到了这点,阴恻恻地笑道:“霍去病,这事你可得好好办着,如果搞砸了,后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吧。”
霍去病剑眉一抬:“这不用韩大人关心,请回复圣上,去病必将妥帖办好此事,否则去病将自刎以谢圣恩。”说完看也不看韩嫣,转身而出,剩下韩嫣在后面愤愤指着霍去病的背影大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
“霍将军,有把握吗?”在赶往李息驻地的过程中,赵破奴也不无担忧。
“我也说不准,但我听说匈奴各部落之间的纠纷由来已久,且此次惨败于我等,他们请降也不是空穴来风,未必不是真的。”
“但那韩嫣……”
“先不管他,我只需做好我自己的事就成了。”
霍去病与手下军士日夜兼程赶到李息驻地,点齐一万人马准备渡河,却见有兵士来报,说伊稚斜听说二王请降,派出使者游说二王,休屠王对降汉之事,似乎颇有悔意。
“霍将军,赶紧向皇上报急,请求多调些兵马。对方有五万人,咱们至少还得再要两万人。”赵破奴道。
“不急。”霍去病摆手道,看着西方,若有所思。
“这还不急啊,眼下这情况,只有多调些人马,咱们才不会吃亏。”
“倒并非一定要打。眼下情形至少说明,二王原本是真心要降的,而非诈降,这意味着他们也没想过要再打一仗。”
“可是眼下,”赵破奴摇头,“休屠王岂能善罢甘休?”
“继续打探,如有情况,即刻回复。”霍去病吩咐报信的军士。
“是。”军士领命而去。
匈奴人这边,休屠王不再行军,停了下来。
浑邪王心中一寒:休屠王是我鼓动来投降的,他手握重兵,一旦我们内部起哄,后果不堪设想。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如果真要反悔,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心念电转间,浑邪王已有了对策,吩咐侍卫卢余真:“去,给我找休屠王来我帐中议事。”
望着卢余真的背影,浑邪王再吩咐另一侍卫基里连:“准备刀斧手,埋伏在我帐外,如果休屠王真不愿降,听我掷杯为号,到时一拥而进,务必做掉休屠王。”
基里连答应一声。
卢余真进到休屠王帐中,休屠王正陪十岁的王子日磾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