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慕千舟几乎本能的想要开口回答她——“我也一样”,幸好及时克制住因听到心上人表白而充斥整个心房的甜蜜感,继而,他又感到了一种酸涩,苏安然刚刚的称呼让他明白,此时此刻,她表白的对象,是风无形。
慕千舟藏在面罩后面的俊颜上挂着苦笑,他终于知道,原来人真的很会和自己过不去,就好像现在的自己,不就正为安然爱着另一个“自己”而吃醋么!
他知道,自己是必须要拒绝的,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不着痕迹的松开怀抱,拉开与安然之间的距离,沉默。
在有些时刻,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者寂静的沉默往往也能被视为一种态度的表达。所以,对于风无形的动作和他的沉默,看在苏安然眼中,已经将其当做了他对自己的答复,凄然的一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为了不娶我,慕千舟那个混蛋宁愿离家出走,还一走就是这么多天。……而你,我就更高攀不上了……”
慕千舟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自导自演这一场为了逃婚的“离家出走”,他有他的苦衷,而最根本的缘由,却并非躲避苏安然。
事实上,打从沥南县回来到现在,他每天都承受着被剧毒侵蚀心脉而带来的巨大痛楚。那日救下谢大人之后,虽然他冒险到苏安然的房中寻求帮助,安然也不负所望的勇敢的帮他取出了体内的暗器,可是那暗器上所带的毒,却是罕见并且毒性猛烈。在他们三人返回长安的路途上,慕千舟第一次毒发,幸而他内功深厚,并且在中毒之后尽快服用了师傅给他的九天续命丹,才没有丢了性命,回家之后,他更是每天白天在书房中查找各种医书,试图寻找能够克制这种奇毒的解药,毕竟会武功这件事在家中也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慕千舟没有办法大张旗鼓的去找寻解毒之法。
遗憾的是,虽然查了很多记载着珍惜草药和比较常见的毒药特性的书籍,慕千舟始终没有发现其中有与自己身上所中之毒相类似的例子。随着中毒的时间越来越长,毒发时的痛苦也变得愈加难以忍受,这毒每天晚上必会发作,发作时,慕千舟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周身发寒,脸色青紫,同时体内五脏六腑却又犹如被烈焰烧灼,一冷一热,同时加诸于体表与体内,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自裁以求解脱了。恰在这个时候慕老夫人提起婚事来,于是慕千舟就借题发挥,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脱离家人的视线,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么做会让家人又急又气,但是恼他逃婚,总还是好过为了他身中剧毒而忧心。
这些日子里,每天慕千舟毒发的时间都在延长,他不得不躲到少有人迹的地方运功调息,挺过毒发的痛苦难关。这些都不要紧,只是他放不下苏安然,对她的思念充斥整个身心,他想要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所以才屡次三番的溜回家去悄悄探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今夜一路尾随着她走来这里,还在半路上偷偷摆平了两个对孤身一人的苏安然起了歹意的贼人。若不是她瑟缩成一团的身影让自己太过揪心,他也不会按耐不住现身在她面前。
算是他自私吧,虽然理智上很清楚,自己不能够为了一己私情就应允了与苏安然的婚事,把她卷进危险的漩涡中来,可是他又无法毅然决然的与她划清界限。甚至,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有着一份贪念,似乎有这么一桩悬着的婚事做媒介,他和苏安然之间,就仍旧有着一丝牵连,即便这种牵连再薄弱再虚无,至少也可以用来慰藉心中对她的渴望。
他多想告诉她,她很好,好极了,好到让他牵肠挂肚,好到让他日思夜想,她没有配不上他,是他,没有资格去拥有她,陪伴她。
可是此情此景之下,为了大局,慕千舟硬是把心一横,逼迫自己用极冷的口气无情的说:“姑娘请自重。你是怎样的女人,与我无关,如果你觉得自己惹人厌恶,就请勤于自省。”
一句话,听在苏安然的耳朵里,如同一道闪电当头劈了下来,她想过,想自己这样的一个平庸女子,恐怕无缘那种传奇式的爱情,她也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知,对于这样的局面,也必然能够坦然,可是当她听到风无形说出冷淡到不带一丝感情的话后感到一阵阵头重脚轻的晕眩时,她才明白,了然和坚强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即使料到了最坏的结果,等到真正需要面对时,痛苦并不会变少。
苏安然藏起眼底受伤的神情,抬起头逼自己勇敢的直视眼前这个让她心动又让她心碎的男人,他的眼睛那么有神,即使只有幽暗的月光,也同样熠熠闪烁。安然对自己心中的英雄挤出一个微笑,口气状似嬉笑声音中却带着细微的颤抖:“知道了!至高无上的风大侠!把话讲得这么明白,真是让我原形毕露,连装都装不下去啦!”说罢,趁着自己的伪装还没有垮掉,站起身,顾不上什么礼节,大步走开,她只想快点逃,远远的从他身边逃开,即便是再神经大条的女生,在被深爱之人拒绝之后,总还是会感到情何以堪,逃离,虽然懦弱,却也是唯一的办法。
站起身的一瞬间,苏安然已经感到了一阵眩晕,连日来,她没有一夜安眠,每顿饭吃的也都味如嚼蜡,刚刚又经过了那么大的情绪波动,现在整个人脆弱到似乎一阵风都可以将自己吹倒在地一般。疲惫感、无力感如同潮水一样从脚底下一直涌上头顶,将苏安然深深的淹没,但是自尊心支撑着她继续迈步向前。
慕千舟看着苏安然起身独自离开,只见她没走出多远脚下的步子就不稳的打了个趔趄,赶忙起身追上她,大手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这才使得她没有栽倒在地。
苏安然刚走出多远便觉得眼前发黑,等到在风无形的搀扶下终于从眩晕感中解脱出来,站稳身子,缓缓睁开眼睛,抬眼正撞上风无形探究的目光,他微微蹙紧的双眉让她有一种他在为她心疼的错觉。
终于,没能继续掩饰下去,两行清泪从苏安然的脸颊滑落下来。
一滴泪,滴落在慕千舟扶握着苏安然胳膊的手背上,眼泪在滑落的过程中,已经被晚风吹的冰凉,打在慕千舟的手上却让他觉得犹如沸水一般滚烫。
面前的苏安然,一言不发,一双圆圆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眼泪顺着她的面颊一直流一直流,她却既不抽噎,也不擦拭。
这花面,像是一块通红的烙铁,狠狠的戳在慕千舟的心口上,吱吱作响,让他揪疼。看着她盈满泪水和悲切的双眼,慕千舟的冷静和理智一点一点从大脑中褪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轻柔的拭去苏安然脸颊的泪痕。
苏安然一怔,把自己的小手附在风无形的手背上。
安然冰凉的小手抚上自己手背的一瞬间,慕千舟的自制力溃散了,他无暇思考这么做的后果,也无法顾及所谓的大局,这一刻,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顺应自己的心意。
轻轻的掀起面罩的下沿儿,慕千舟心如擂鼓,血液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自己的骨膜,他慢慢的朝安然低下头,把自己的嘴唇轻轻的贴向苏安然粉嫩的红唇。
苏安然觉得自己刚刚恍惚的一瞬间,一定是昏过去了,不然怎么会做起了这样香艳的梦!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风无形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再放大,然后她感到他微凉的唇柔柔的贴了上来,专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混杂着草药香的气息把自己包围其间,让她不由的羞红了脸。
亲吻着自己深爱的女人,慕千舟感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他的心里充满着喜悦和满足,苏安然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柔软的双唇让他心旌摇曳,让他想不顾一切的拥有她,一辈子守着她,永不分离。
这样的念头只产生了一瞬间,慕千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袭来,紧接着便感到五脏六腑仿佛一瞬间被焚烧起来。体内的毒,发作了!
毒发带来的痛苦,像一根钢针,猛的刺进慕千舟的大脑,打散了他所有的虚妄念头,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充满危险的双重身份,以及身上日益加剧的奇毒,这样的自己,怎能和她厮守一生!
犹如一盆冷水,生生的浇熄了慕千舟原本火一般的热情。他突兀的松开苏安然,踉跄的朝后退开几步,一面极力克制着毒发的煎熬,一面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挣扎,嗓音嘶哑的对苏安然说:“方才……抱歉……你,走吧!”
苏安然觉得自己恍若从云端失足坠落一般,美梦一般的甜蜜来的突然,竟然去的也如此迅速,刚刚还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了自己,才一眨眼,自己已经被从天堂打入了地狱。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异常的憋闷,憋闷到无法呼吸,于是她拼命的深呼吸,深呼吸,那种窒息感却没有任何减轻的征兆。
接着,她眼前的世界,如同舞台剧谢幕时一样,慢慢变暗,慢慢变暗,终于全部暗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安然昏倒了。
在她昏倒前的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风无形急切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安然——”
她好想回答他的呼唤,可是却没有力气开口,她好累,好累,好想睡,好想睡……
终于,苏安然感觉到她的世界变得一片宁谧,她在这无边的静谧和黑暗中,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