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夏树笃定地说,“顾青,你回来吧,抢回属于你的一切,还有,为你的父亲,为李南的父亲,找出真正的凶手!”
夏树走了。
顾青坐在窗前,直到窗外的浓雾全都散尽,李南还站在身后不发一语。顾青知道,他在以沉默对自己进行一次次地劝说,而顾青在心里经历了无数次的拔河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她转身看向李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哥,你会回墨复帮我的,对不对?”
李南迟疑着,良久,他点了点头。
冬日阳光照在玻璃上,虽透出暖光,但冬日凛冽的冷丝毫未褪去。
墨复集团。
女孩身着白色衬衫,灰色背心毛衣,墨绿色长裤,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在曹渊与李南的陪同下,穿过铺有白色大理石的走廊。她笑容恬静,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大气从容。
夏树的助理欧咪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领着他们一路走向会议室,她朝曹渊笑了笑,“曹先生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大家都非常地想您,知道今天的股东大会有您和顾小姐参加,我昨晚兴奋得整夜都没有睡!只是夏总早上有事,不能参加股东会议,不过下午他就会回来!”
多日不见,昔日在业务部的小助理已成了墨复集团的总经理。
难怪他说如今自己有能力帮助自己,且不论这帮助的水分是多是少,光是这一消息就已经使得顾青百感交集。
业务部的周晨边走向会议室边用iPad玩赛车漂移,听到欧咪的声音后想回头揩油,不料看到令他惊愕的三张面孔,周晨惊得边用手托住下巴,边一脸严肃地跑进会议室“通报敌情”。
以前总是金光闪闪的夏爱华如今尽量使自己脱俗,颈间戴了镶满钻的项链,人越发消瘦,脸颊的颧骨突起,打着厚重的粉底和粉嫩的腮红,与猩红的唇极不协调,她朝气喘吁吁的周晨白了一眼,“慌什么!只不过例行跟股东们走个过场,更何况今天树忙着呢,就更不必这么紧张了。”
“他……他……”
“放心,你挪用公款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这公司除了我,谁能拿到真实的账册?”夏爱华妩媚地笑着,她把下巴略微抬高,故意露出亮闪闪的钻石项链,“看看,怎么样?”
“他,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夏爱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周晨,转将视线投向了会议室的门。
暗红色的实木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的人是曹渊,夏爱华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让她吃惊的事还未止于此,紧跟在其后的,竟是--顾青!
“你!你怎么会回来!”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爸的遗嘱里写了由我主管墨复集团,难道您忘了?”
凭借曹渊的描述,顾青看到长型会议桌的另一端有一张空的座位,用实木制作的紫色镂空花纹的长背办公椅还在。按曹渊的说法,夏爱华虽然想将一切都换掉,但她还要顾及集团内部上下的眼光,父亲之物她是万万不会动的,但同时夏爱华也忌讳,不敢与父亲同坐,顾青径直走到长型会议桌的另一端,在紫色长背椅中坐了下去。
椅中似乎还留有父亲的气息,此时此刻,她像是躺在父亲怀里的孩子。
周晨看到夏爱华的眼角里藏着愠怒,他见风使舵地朝顾青吼着:“那个位置你不能坐!”
“怎么不能坐了?”
“那之前是顾先生坐的……”
“谢谢你还记得,我爸的也就是我的!”
股东们同时进入会议室。
夏爱华原本那张冷冰冰的脸顿时涌上了笑容,“各位早安,今天真巧,顾青第一次来参加股东大会,事先没有通知各位,显然没有礼数,我在这里替她向各位道歉。”
股东的头目,人称“老菜头”的蔡董不以为意,“哎,她能回来是最好不过的,之前你一直说她身体不舒服,我们想见她都难,如今难得她肯回来,你就别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别把小姑娘给吓跑了。”
“蔡叔叔好,各位叔叔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顾青站起来朝各位前辈问好。
股东们纷纷感慨万千。
“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她眉眼间跟陈墨真是相像。”
“对,还跟陈墨一样举止大方。”
夏爱华咳了一声,示意周晨将年度绩效的报表分发给众人,她皱着眉面露痛苦状,“今年墨复的总体运势并不好,因为一些事情未能妥善处理……”她将视线瞄向顾青,“使得集团股票大趋势滑落。”
蔡董看清夏爱华的用意,他说道:“他已经横遭不测,若还不能让他在九泉下安心,那么该不安的该会是我们了,这种事情能够影响股市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但只要墨复后继有人负责承担,我相信各位股民很快就会淡忘此事,重拾对我们股票的信心。”
各位股东纷纷点头。
“也就是说,各位愿意吸收亏损的部分,一起承担这后果喽?”
众人将视线投向了那份报表,本年度的亏损竟高达205%,蔡董看着夏爱华说:“虽然我平常不在集团,也从不看财务每个月的收支,但光凭我对墨复旗下子公司的了解,我知道盈利的数字要比你给的这份报表漂亮得多!”
“蔡董的意思是,我拿一份假的报表来搪塞各位,其余盈利的部分全都被我中饱私囊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夏爱华不满地道:“有肉吃的时候,我从来也没少了你们的那一份,如今不过是小有亏损,你们就怪我,我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们,只有关乎钱的事情你们会比较积极,平日里可是根本就看不到你们的。”
“这是开复在的时候我们就达成的默契,我们当初的名义就是‘金主’,只管投资收利,至于你们如何运作,那是你们的事情。”蔡董的情绪颇为不满,“开复在的时候,集团所有的大小事务全都井井有条,他刚走,你就来了一次人事大换血,我虽然没有涉及管理,但也知道这是内外皆伤的大忌!”
“我们不是没有给你机会,爱华,这几个月来,你把集团内部的气氛弄得非常紧张,如果继续交出的还是这样的数据,我建议换人!”另一个股东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如今顾青也回来了,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可以慢慢学。”
“有曹渊带着她,我们放心。”
“我觉得可以尝试看看,也给集团带来一股新风气。”
“是,如今的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
夏爱华依旧是一张笑脸,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每个人的神情,等众人都表达完了意见,她才缓缓地说:“不是我不给顾青机会,实在是她太小,如果可以,我建议让她从基层做起,各位觉得呢?”
“听说当初开复的遗嘱写明,由她来做墨复的接班人。”蔡董维护着顾青的权益。
“当然,那些全都白纸黑字地写得明明白白,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也不会做任何的改动,但我有个小小的建议,说出来仅供各位参考。各位可能都知道,当初顾青任性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六年,这期间开复是多么痛苦难过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她虽然回来,但过去六年学业不精,连所像样的大学都没有读成,各位试想,四年的课程,让她四个月就全数吸收,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提,我都不知道她离家六年那么久的时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外界真的问起来,就说顾家小姐六年都在国外深造,如今学业有成回国继承家业,再正常不过。”
蔡董偏袒顾青,每一句话都站在顾青的立场,让夏爱华有些恼怒。
“现在网络发达,资讯也比以前更好获取,若有心人想要调查顾青的身份,我怕……”
“股民们只在意他们的口袋是否装满钱,员工只希望自己的薪水稳定,工作的环境舒心愉快,只要顾青做出了漂亮的成绩单,她读的是三流大学抑或哈佛,根本就没有人会计较!”
有股东提出了反对意见:“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认识的一个董事,他送儿子出国留学,儿子倒是真的留学了,但学的专业并非经济管理,而是成了一名厨子,回国后遇到的困难重重,董事想让儿子继承家业,儿子不想令父亲为难也就委屈接受,但事后被人踢爆,过了很久,这关于‘信用’的危机也还没有缓过来,我们倒不如听听夏董的意见。”
众人顿时噤声。
夏爱华扬着笑脸,“顾青的聪慧有目共睹,她的确有天分和才华,但还需要磨炼,对,如今的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因此需要给她们更大的空间。顾青呢,每月的股东例会依旧可以参加,为了让她更迅速地进步,我希望她能够去墨复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实习,从一名最普通的销售做起,各位觉得如何?”
曹渊反对:“以顾小姐的资历和能力,她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有那么多的管道与途径让她去成长,为什么单单是一名销售呢?”
“职业不分贵贱,如果你担心她吃苦,不如你陪着她一起去?”
蔡董发声:“让堂堂顾家千金去做一名销售,会不会……”
“据我观察,销售不仅能让人们学习如何沟通,更重要的是,还能让人知道如何顾全大局,以公司与客户的利益为重,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锻炼方式。何况,我不想有朝一日被人踢爆,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墨复集团再次陷入‘信用危机’!”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青也首次开腔:“谢谢各位的厚爱,我想她的建议是对的,去墨复旗下的子公司,多看看公司内部的结构,也有利于我有朝一日掌管大局。”
曹渊看着她用心地摇头,提醒她千万别妥协。
顾青则是一股既来之则安之的平静。
夏爱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想跟她斗,顾青的道行还太浅了!
呼--
沉重的会议室之门被推开,来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刚进来就说:“抱歉各位,我迟到了,实在是早上忙得抽不开身,会议应该还没有结束吧?”
夏爱华惊讶地看着他,这时间他不是该和……怎么会!她重重地拍了拍脑门,他真是越来越不受控了!
“树少爷!”曹渊朝来者点头问候。
夏树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将视线偷偷地瞄向顾青,她神情自若地坐着,要是知道她这么镇静,他大可不必急着往回赶,不过看在顾青没有遭受太大委屈的分上,他一早被破坏的大好心情也随之转好。
蔡董看到夏树看顾青的神情,一眼便看出他对顾青用情至深,故意说:“为了庆祝顾青重回墨复,虽然只是集团旗下的一名小销售,但也算是个好的开始,顾青,别气馁,我们在集团里等着你回来!”
“等等,什,什么?集团旗下的一名销售?”这个消息如同一枚震撼弹,亏她顾青还能安然自若地坐着。
夏树看向夏爱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夏爱华擅长做的事情,他既然说服顾青回来,就一定要奋力地保护她才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袖手旁观。
“只是暂时的,我想让她去磨炼磨炼。”夏爱华轻轻地说。
“这几个月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磨炼更是场磨难,我希望她能够安稳地过生活!不是我瞧不起销售,而是因为她是顾青,她是墨复的接班人,她有能力站在这个高度!”
“夏树,现在是股东会议,你明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明白!”夏树看着她,“请问夏董,为什么非要把她调去做一名销售?是什么用意?”
因为她想让顾青知难而退!她想彻底拔了顾青这颗眼中钉!但这种话怎么能让其他人知道!夏爱华恼怒地紧握拳头,脸上维持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
“夏董也是顾全大局,她觉得顾青没有读大学,更不想对外界谎称她曾经出国留学,怕墨复陷入‘信用危机’……”
“是,是吗?”夏树仰头大笑。
“各位先把那份报表拿回来具体再看一次,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如果各位还有疑问,下次的股东会议我会一次回答各位的问题。”夏爱华朝周晨使了个眼色,周晨将各位股东“请”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
四个人的神情不一。
夏树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为什么不让他们继续听下去?瞧不起顾青的出身,却为我伪造了出国深造的证明,你就不怕会陷入‘信用危机’?”
“够了夏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但这些原因,我不必一一向你解释!”
“是不必解释,还是解释不清?”夏树毫不退让。
夏爱华困扰地用手遮住额头,一副不想再继续辩解的姿态。
犹记当初重回顾宅,夏树对夏爱华的躲避及惶恐,对夏爱华的一言一行唯命是从,如今时隔不久,却早已物是人非。
“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清楚我所经历的,顾青是无辜的,你不该为了自己的仇恨,把所有的一切都强行推到她的身上,她与你,与那场家族间的战争都毫无瓜葛!”
这,夏树是为了自己才不惜冒着被夏爱华骂到狗血淋头的风险吗?
顾青吃惊地望着夏树,本能地,她走过去想要制止夏树。
“还有你!”夏树转头看向顾青,“怎么可以那么任人摆布?别人让你去你就非要去的吗?你要抗争到底,忘记了?”
她没忘。当年夏树因为没考全年级第一名而被夏爱华打耳光,顾青也是这么告诉他,夏树与夏爱华抗争长达十年才小有成就,而她这才刚走一步,与其说是抗争,不如说是卧薪尝胆。
“要懂得拒绝别人!”夏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夏爱华看着夏树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几个月来,夏树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有时对她的提议欣然接受,有时牛脾气发作又怎么也拉不动。只是有件事情夏爱华弄不明白,昔日里对顾青言听计从的夏树,何时也敢“训示”她,而这个顾大小姐居然全没了脾气?
看来风水真是轮流转。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夏树再被这个贱人弄得神魂颠倒!夏爱华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欧咪下个月要结婚,我们部门缺一个助理,结束会议后,你去找她交接工作,明天正式到我部门来!”夏树冷冷地说完欲走。
曹渊难掩兴奋地先替顾青道了谢。
夏爱华叫住夏树:“你什么意思?我已经决定的事情,你竟要反驳,刚才那么多股东都听到了,你让我如今怎么改?”
夏树似笑非笑,“你也不想落个‘忘恩负义,把顾青踢出董事局’的恶名吧?你也说了,日后墨复是由顾青来掌管的,有她在,不是省得你操了很多的心?”
“夏树,你别得寸进尺!”
“我没有,只不过是怕以后那怡小姐一直缠着我,惹我烦罢了,到时候需要应酬的事情太多,欧咪又不在身边,顾青呢,虽然是新人,但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比较好使!”
一听到“那怡”的名字,夏爱华的眉眼立刻舒展开了:“这么说,你跟她……好,这次就依你的,但下不为例!”
夏树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青一眼。
那一眼,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太复杂,太深沉。
只是那么一眼,却让顾青感觉心绪杂乱,心底有股酸酸的忧伤一直作势想要涌出。
会议室,只剩下她和曹渊。
曹渊扶正顾青的椅背,双手向前,似劈着一条血路,“小姐,彤彤和她妈妈暂时出国,我要遵守对顾先生的承诺,保你下辈子安全无虞,你相信我吗?”
顾青点点头。
“那么,就要毫不迟疑地往前冲了!”
毫不迟疑。
顾青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