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植正要继续说话,就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咦,原来易安居士也在此处啊,倒真是巧了!”
他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黑面书生正拉着一个白面书生的衣襟,“嘿嘿”笑着走近了亭子。不用说,这二人便是蔡涤和赵明诚了。
赵明诚本来老远看见李清照正和一个男子言笑晏晏,心下就颇为不渝,待到了进前,看见这男子真的不是自己的死对头贾奕,心下就更不是滋味了。要知道,这贾奕乃是公认了今年太学里最具文才和样貌的人物,追求李清照的时间也不比自己短了去,若是败在他的手里,面上倒还不至于那么难看。但眼前这男子乍看上去就像个赳赳武夫,想来腹内是没有什么物事的,但就是这么个自己都有些看不上的人却和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易安居士言笑甚欢,让他怎么能释怀。
正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疼,原来是被蔡涤掐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连忙强笑道:“李小姐也在啊,既是游春,怎么不叫上明诚——还有蔡兄我们这些人呢?”
照他的心思,倒希望李清照只叫上他一个人那才好,不过,他终究性子有些腼腆,想了一下,还是将蔡涤也加上。
李清照听了心下颇为不悦。她虽是女子,性格却十分独立,最是不喜欢别人对她的行为指手画脚的。这赵明诚身世样貌和才学都很不错,本来若是放下身段,一意追求,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但他偏偏碍于面子,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太学里的才子,父亲又副贰礼部,即使是追求自己所爱也不能太过扫自己父亲的“威风“了,这也是李清照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原因。
而真正令李清照对赵明诚的态度由不冷不热转为不理不睬,是由于后者前些日子写给她的一首情诗。本来情诗这玩意,中国古诗里有很多经典的范本,要想强烈一些有《诗经》里面的“关关雎鸠”,还有《上邪》;若想含蓄一些,唐宋的几名“情诗王子”李商隐、柳三变都尽可以借鉴。总之,作为一位太学的高材生,赵明诚不会不知道情诗该怎么写,偏偏他却还是为了面子,来了句:“低头暂问章台柳,缘何随风不随人?”
李清照看见这句,立即把赵明诚从“可以考虑”级别中降级为“很难考虑”了。因为这诗看似言情,却包含着怨气,口气上也满含质问的意思,把别人比作风,他自己才是人,你李清照为什么和“风”亲密却不肯随我?更令李清照不舒服的是“低头”二字,人显然不会比柳树高,要问柳的话,应该是抬头问才是,而这赵明诚偏偏给她来了个低头,好像他来追求自己是看得起自己,自己就应该给他面子一般。要知道,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因为是“元佑党人”,此时已经被革职了,而正因为如此,李家遭受了来自很多人的白眼,而这时候的李清照是最敏感的,而这“低头”二字却正好触动了她那根有些脆弱的神经。
当然,若是赵明诚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情诗中那种“霸气”的话,李清照还不会对他如此失望,偏偏这个小赵同学是情场初哥,别看写在纸面上很厉害,人到了面前却是唯唯诺诺,挠头搔耳。
于是,李清照冷下脸来,说道:“两位学业繁忙,奴家一介女流,怎好蒿恼?”
赵明诚正要说话,已被蔡涤抢着说道:“小姐说哪里话,能和小姐游春观景,乃是我等的荣幸,怎好说什么蒿恼不蒿恼的!”言语之间,竟象是根本没有听出李清照方才之言只是推脱之辞罢了。
李清照见蔡涤说话,心下怒气更盛。蔡涤此人性子轻浮风liu,最是她讨厌的一种性格,加上他对于自己和赵明诚之间的事情热心过度,让她更为不喜,再加上他父亲李格非之罢官,除了方今首相章惇外,蔡涤的父亲蔡京出力最多。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若是在平日遇上蔡涤,她还可能象征性地应酬几句,但今天她唯一的心情就是想把他远远地赶开。于是,她冷笑道:“小女子家贫无财,俗不知礼,恐怕仰扳不上!”
她这话便是直接拒绝了。所谓家贫无财之言,是针对蔡涤的,因为他父亲是户部尚书,而俗不知礼云云则是针对赵明诚的,因为她父亲乃是礼部侍郎。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你们是当朝权贵之子,和我这个罪臣之女不是一路人,请以后不要来打扰了。
蔡涤闻言,还在继续装聋作哑,嘻嘻笑道:“小姐说哪里话,愧煞小生。”那边赵明诚轻轻地哼了一声,涨红了脸,已然转身而去。蔡涤见了,心下暗暗骂了一声:“竖子不足与谋!”告声罪,也转身追了出去。
这边,武植看着两人的背影,哑然失笑,道:“果然被我说中,贤妹如今的仰慕者,真如过江之鲤,怪不得愚兄往这里一坐,立时便有如坐针毡之感呢!”
李清照见武植打趣,心情也渐渐放开了,笑着说道:“武大哥还说呢,你武功这么好,方才怎么不出手把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打跑,害得我好生烦躁!”
却说那边蔡涤追上赵明诚,见赵明诚低着头闷声往前走,竟是一言不发,便笑道:“三郎何必泄气,些小挫折,有什么值得丧气的!”
赵明诚听得蔡涤的声音,怒色更盛,回头道:“你还有脸说这些风凉话,刚才你不是告诉我说她邀我游春的吗?若非如此,我今日又何必巴巴的跑来受这等折辱?”
蔡涤满脸无辜地说道:“我何曾说过这话?”
赵明诚怒道:“你不是说,她若问我来,你待如何如何说的吗?”
蔡涤笑道:“着啊,我只是说,她若问起你来,我可就直说是你自己不愿意来,而非小弟没有邀请了。这也不代表她就一定会问起你,更不代表她邀请了你啊。”
赵明诚被他一言挤兑得无话可说,只是指着他说道:“你,你——”
蔡涤笑着上前将他指向自己的手指拨开,笑道:“三郎何必泄气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贾七那小子今天不在,你也看见了,果真不在是吧?象贾七这样的,你尚且能将他比下去,今天这小子一看就是草包一个,怕他作甚?至于易安居士今天说那几句伤人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想啊,就是那新婚夫妻,谁家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就是易安居士有朝一日随了你,也难保你们夫妇二人就一次脸也不红吧?她今日说你几句,大可当作预支日后的嘛,这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