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打闹间,忽见曹母孙氏的随使丫鬟来请曹端过去,道:“安人有请!”
曹端也不客气,对着两位好友挥一挥衣袖,把这二人晾在那里,自己则跟着那丫鬟向“花楼”而去。
进得楼来,就见孙氏正盘坐在正堂前的一尊佛像面前,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曹端隐约听得是“本从无数佛,具足行诸道想”之类,知道是在念《法华经》,只好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半晌,见到孙氏犹是那个姿势没有稍变,只有手中的念珠还在微微转动,曹端不由心痒难挠,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你呀,就是这样好动,想让你稍微消停一下都是不能!”孙氏忽然结束“冬眠”,在曹端的脑袋上指了一指。
曹端翻了个白眼,笑道:“多动才健康嘛,妈妈您总不希望儿子天天介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般足不出户吧?”
孙氏笑道:“为娘的自然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儿健健康康的。作为一个男儿呢,自然也是宁愿你多动些个,也不要当个闷葫芦。只不过啊,太过多动了,也不是好事,会让为娘的更加担心的。”
曹端老脸一红,嘴上犹自强说道:“儿子以前是顽劣了一点,不过现在不是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吗?妈妈又何必抓住儿子的小辫子不放呢?难道儿子最近表现得还不够老实不成?”
孙氏神秘地笑道:“真的吗?那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曹端心下发虚,脸上却笑得越发“真诚”了:“没有去哪里啊,只不过和‘通天社’的兄弟们聚了聚,因为多吃了几樽酒,所以回来晚了一点。”
孙氏“哦”了一声,说道:“聚会,聚会要跑到城隍庙外去聚吗?还聚得拳脚乱飞,呼喝连天。”
曹端谎言被当场拆穿,脸上却毫无赧然之色,依旧是那样“真诚”地笑道:“原来妈妈都知道了啊!那又何必再问儿子呢?要知道儿子这样平日介从不扯谎的人偶尔扯个谎很伤脑筋的。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脑筋发育,让您的儿子变成一个比现在更加老实的呆瓜呢!”
他嘴上胡扯,心下却暗忖:“这他妈是哪个多嘴乌鸦在那里打小报告啊?找到了一定要给他插个‘牛鬼蛇神’的牌子,好好批斗一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管闲事?嗯,多半是云东,仗着他老子是府上的元老,竟敢欺我!怪不得我看那家伙最近有些不妥!”
孙氏完全不吃这套,伸手在他脑袋上印了一个“栗子”,道:“你是不是在想,是谁在告你状,你要把他揪出来报复一番啊?”
曹端额头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脸上还是“镇定”地笑道:“哪里会?妈妈还不了解儿子的为人吗?儿子脸上可是写着‘善良老实’四个字的,像我这样胸怀宽广的人,怎么可能行那打击报复的无聊事情呢?再说了,妈妈派人监督我,是怕儿子走弯路,是对儿子的关心嘛,儿子感激都来不及呢,又岂能不识大体,徒惹妈妈伤心?对了,妈妈唤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他话虽然说得半真半假的,心下却真的放弃了秋后算账的念头,因为他忽然觉得敌人太狡猾了,而自己太实诚了,继续斗下去绝对是有败无胜。
孙氏道:“也没有什么,就是见你最近闲得慌,帮你找了点事情做。”
曹端大为诧异,从小到大,他父母可说对他一直采取放羊的态度,任其厮混甚至闯祸,要说闲,简直是无时不闲的,却从来没有被安排什么事情做,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父母已经放弃对自己的期望,反正有偌大个基业,完全够自己一辈子吃喝玩乐了,今日孙氏忽又这般说,倒不能不令他万分惊奇了。
孙氏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东山的茶庄一直是你云大叔主管的,而今呢,你云大叔也随你阿爹进京去了,茶庄却还得继续产茶,所以,我就想让你前去主管几日,免得出个什么乱子。”
曹端本待说:“以往云大叔也经常外出,怎么就不让我去主管呢?”但一想这话倒似有推脱拒绝之嫌,而自己进来筋骨松软,去茶庄住几日也好,至少可收舒活筋骨之效,便笑道:“也好,儿子遵命便是。
孙氏听他答应,顿时喜上眉梢,又说道:“好,好!你还记得东山庄舍前面那块地吧,你可以命人将它挖填一下,也是一块现成的蹴鞠场哩,也免得和别人去争那无主之地了。”
曹端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过来,他母亲绕这么一个打圈子竟还是为了自己和方大个子争斗之事,自己竟然这样糊里糊涂地便入了她的彀中,此时反悔已然是来不及了,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
孙氏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便笑道:“你啊,就是性子太过好强了,其实退一步又何妨。佛曰:‘三界者,贪嗔痴是。返贪嗔痴为戒定慧,即名超三界。’你心中嗔念过多,平日也可读些佛经,去嗔明性,他日也好——”
曹端头都大了,他知道孙氏一旦说起佛法,若任其自由发挥,便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收也收之不住,连忙应道:“是,我一定找时间好好研读,兄弟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呢,那就不奉陪了!”
说着,他大步逃离了现场。
孙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扑哧”一笑。忽地,她眼神又转犹豫,怔怔地看着外边发起呆来。
曹端出了“花楼”,回到小亭那边,却见朱松和马富贵二人居然正在下围棋,不由暗暗纳罕。要知道,朱松是本县一等一的风liu才子,琴棋书画样样都颇为精通,而马富贵的水平他不清楚,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见过他下。不过,在他想来,这马富贵能知道征子、虎、扑就应该是超过他的期望了。不过,他却并不凑过去看棋盘,因为他自己的水平嘛,也就停留在会和不会之间,万一这马富贵是一个和他母亲一样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他们两人又杀得难分难解,再万一他们硬要自己点评一番,那可就糗大了。
不是有句话说吗:丢人没关系,只要没小弟。这人当了大哥啊,面子工程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那边,马富贵看见曹端过来,顿时大喜,连连招手道:“大哥,快来看我怎么收拾朱小三啊!”
曹端听得大为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奇心驱使下走了过去。就听朱松不屑地说道:“谁收拾谁还另说呢!刚刚受九子被我轻轻松松赢了七子,立马就好了疮疤忘了痛,吹牛也不打草稿!”
曹端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受九子对局啊,他不由兴趣大起,低头一看,却见马富贵的白棋正对着曹端的黑棋一条大龙猛砍。果然是着着见血,步步惊心,可惜,这屠刀根本就没有落在要害上,三两下就被黑棋躲过,顺带还围起了一大块地盘。
曹端看了不由大喜,原来这马富贵的水平虽然强于自己的预期,但自己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连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不错嘛,很有那么一股子拼劲啊,杀气腾腾的,很威风很强大嘛!”
马富贵此时正处在“全盘主动”的喜悦之中,哪里知道他这是讽刺之言,连忙点头谦虚道:“一般啊,就是逼得他几条大龙不活而已,毕竟还没有下肚,他的大龙绝处逢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曹端忍着笑,道:“是极,是极!”心下却暗暗寻思:“以后文罚看来可以加上一项——围棋了,不过要专门针对马憨憨,至于朱举人嘛,就加五子棋好了。听说围棋很厉害的人五子棋都很差劲,因为他们老想着吃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下次招朱老三验证验证!”
正寻思间,这边棋局却戛然而止了。原来,马富贵杀得兴起,只顾着四处“追杀”,早就忘记了自身的缺陷,竟然反被断进一大块。黑棋吃了这一大块之后,不但全部活了,反让白棋两条大龙成了天上飞舞的“晒龙”——很美,可惜却是凄美!
待得朱松“哈哈”地将马富贵奚落得差不多了,曹端才假惺惺地“劝和”,最后又说道:“好了,有事和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