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声音里硝烟气十足。他最近因失窃之事,本就心情大坏,不想方才又听一名小宦官禀报说杨总管在花园中亲手逮住了一名贼人,他大为光火,急匆匆地跑过来一看,竟然是自己颇为看重的曹端,顿时火气更烈。他此时被气得糊涂了,反而没有了怒发冲冠的声势,只是冷笑着出言讽刺。
杨戬眼前一亮,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大王最近正好为府上失窃之事发怒,如果将此事推在他身上——”
他想到做到,他上前行礼道:“大王,奴婢怀疑此人貌似忠厚,内藏奸诈,奴婢问起他的来意,他一直闪烁其词。奴婢以为,和府上失窃之事难以脱了干系!”
“嗯?”赵佶眼中杀意顿起,若要他说此刻最恨的人,莫过于盗走《夏弈图》的那个贼人了,听杨戬这么一说,他顿时也疑云大起,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曹端。他此时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曹端承认,这样他的珍藏书画便寻回有望了,又希望曹端否认,毕竟曹端乃是他心下颇为看重之人。
曹端仿若察觉不到赵佶复杂的眼神一般,他轻轻一哂道:“嘿嘿,杨大官这么说,看起来我想否认也是不能了。谁叫咱家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出来偷又能做些什么呢?而且,我天生敏捷,飞檐走壁的都不在话下,外面那群官兵在我眼里只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如此身手,不出去偷,浪费了岂不可惜!”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对于别人的指控,你越是否认却越是无法让人相信;但你若毫不犹豫地全盘承认,甚至还把屎盆子狠狠往自己头上扣,别人说不定反而会开始不相信了。曹端显然对于人心的揣测已经大大超过了时人,他短短一番近乎自虐的“供词”立时扭转了眼前的局面。至少,赵佶的眼神开始变了,他当然知道曹家多少也算大富之家,岂会行偷盗之事,徒惹性命之忧?而且以如今王府的防卫森严程度,天下能来去自如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传说中的“鼓上蚤”了。但他知道“鼓上蚤”从来就只取黄白之物,向来就对书画等物没有兴趣,这么看来,也不怎么可能是他。但是,不管是不是“鼓上蚤”,至少绝不会是曹端——世上有这样身手的人有一个已经嫌多了,又岂会轻易又生出一个来?
想到这里,赵佶心下有些惭愧,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轻易就怀疑到曹端身上的,不过他心下还有一丝庆幸,庆幸方才杨戬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随声附和,这样他如今也不是没有台阶可下。于是,他缓了缓语气,道:“算了,杨戬他也是一片忠心,说话没轻没重一些,你看在我的面上,就担待一些吧。不过,这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怨杨戬,谁叫你行事鬼鬼祟祟的?若是要求见我,直接上门求召不就是了,又何苦半夜三更的走黑路,而且是不速而来。你这样,岂能叫人不心生怀疑?好了,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曹端做了个“被你看穿了”的无奈脸色,忽又脸色又转害怕,他有些“惊怖”地看了一眼杨戬,像是被他杀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一般,嗫嚅地说道:“不,不敢说!”
赵佶笑了,暂时把失窃的愤怒抛到了脑后:“不要装腔作势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你若是有什么不敢说的,这天下还有敢言之人吗?”一句话,仿佛又回到了在矾楼的那个夜晚,大家“捉对淫湿”的情景。
曹端脸上毫不惭愧,道:“大王若想夸我直言敢谏,直说就是,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反正我也不是一个容易骄傲的人。不过,大王既然如此夸赞,我若是不直言一番就有些对不起大王的信任了!嗯,我要举报——”
说着,他望了杨戬一眼,远远地躲开几步,来到赵佶的身后。赵佶见他夸张的动作,“哈哈”大笑,道:“你莫不是要举报老杨吧,他可是我身边得力之人,你可不能挟私报复,随意污蔑哦!”
曹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不敢。小人可以以人格担保的!”
赵佶眼神一变,正色道:“你真的要举报老杨?你要举报他什么?莫不是举报他意图对你不轨吧?其实老杨这个人小毛病是有一些的,但大问题应该还是没有的吧!”说到最后一句,他脸色又转为轻松。事实上,他是杨戬带大的,杨戬对他一向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对杨戬的信任还超过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换句话说,他和杨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是普通的主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难言的亲情。他当然知道杨戬作为一个宦官,钱财之欲自然要超过一般之人的,因此对于他私下一些捞钱的小动作从来都是视若不见。而在他看来,杨戬也和他保持了足够的默契,虽然时常落下一些银子,但总能将数目控制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因此,见到曹端要举报杨戬,赵佶虽然有些诧异,还是忍不住作出了他的暗示,他是想告诉曹端,“小毛病”他是能接受的。
不想曹端的榆木疙瘩却并没有开窍,他犹自挥舞着刀枪狠狠地冲上:“是的,我举报的就是杨戬!我举报他最近偷盗了王府的许多宝贝字画,其中就有大王最是珍爱的江南国主遗作《夏弈图》!”
一句话石破天惊,赵佶惊呆在那里,就是杨戬显然对于这个也毫无准备,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