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是朦朦亮的时候,东城的街上就是一片闹腾。人们听见喧闹声,纷纷出门查看,原来街道的两边每隔五十步左右便贴了一张大字告示,整个大街上贴的告示怕有不下百张开外。
重围之中,一个身着儒装的秀士正对着那告示摇头晃脑地读着:“冤!天高地厚我最冤,乌云蔽日不见天。敢莫人间无正道,怨海深深可行帆!兹有京官衙内吴德,无耻丧德,食人而肥,众莫敢言。此人欺行霸市,闹市明抢,白日行奸。稍有抗辩,毁吾商铺,伤吾友亲。呜呼,天理何在,国法何存?”
这一段文字虽然短,但却浅白易懂,众人听了,不由都想起自己被显贵子弟欺压的情形,不由懑怒非常。但是,求稳怕事的惯性还是左右了他们的行为,他们互相试探性地探看几眼,又都低下头去。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尖嘴猴腮的蓝衫青年朗声喝道:“这也太可恶了,如此狗仗人势,简直欺人太甚,真该一刀切下他的屪子,让他断子绝孙才是!”
他话音未落,立时便有另外一个儒者应道:“可不是吗?听说昨天晚上,西城的那只大硕鼠又来了咱们东城偷食,有人出言相劝,还被他殴伤了呢。为了这事,人家一大早便去了县衙告状,我今天早上经过县衙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衙门门口那鸣冤鼓被敲得震天响呢!”
于是,方才那风度翩翩的书生立时变得满面狰狞,说道:“这还了得,此人这样猖狂,若不惩戒,恐怕日后还会更加猖狂。”他忽地举起拳头喝道:“严惩吴德,还我清平!”
众人听得有人已经率先出头了,心头未免又活络起来。这一活络,脑血不免上溢。加上这吴德欺负的基本都是东城之人,大家本就积压了一股敌忾之气,此时一经引爆,齐都跟着喝道:“严惩吴德,还我清平!”
大家呼叫着,向西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见到众人远去的背影,故意落在众人后边的两位“热心人”相对发出一阵奸笑,一起转身向后而去。原来,这二人正是“通天社”的得力干将“青猴”和“小白”。,
转过了几个巷子,忽听一阵轻轻的抽泣之声传来。二人好奇之心顿起,忙躲在柴垛后面偷窥起来。
一看之下,二人兴味顿时更浓了起来。原来,前面的门前一个女子正拦住一个高大男子不让他出门。而真正令他们兴趣大增的,是因为那女子便是昨夜阻止了一场龙虎斗的少女,而那男子,不必说,自然便是昨夜的主角之一的方大个子。
那少女双脚踩在门槛上,双手搭住两边门沿,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哥,你不能再闹事了!上次一闹,就在里面呆了那么久,要不是运气好——”
方大个子显然是在压抑怒气,他用那带着的鼻音声调说道:“这种事情岂能就这么算了,他吴胖子是什么阿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欺负我妹妹头上来了。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能知道我方大这号人存在吗?”
那少女哭声更大了,连连摇头道:“他不是没有得逞吗?再说,他昨晚已经受到惩戒了,我想他以后一定不敢了!哥,算了吧,咱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柴垛那边,两人听得这少女之言,相对愕然,摇摇头,相对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谁?”方大个子忽地暴起,他一声断喝,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二人吓了一跳。二人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生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因为昨晚他们亲眼见过了方大个子的功夫,知道真要是激怒了这头雄狮,一旦被追上,那一顿大餐绝不是自己所能享用的。
那少女没有料到竟有人伏在那里偷听,连忙缩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方大个子走了出来,看见这两人,不由奇道:“咦,你们是‘通天社’的!”
两人正要否认,就听方大个子又说道:“我记得你们,昨天晚上,骂得最凶的就是你们两个!”
两人闻听此言,脸色顿时涨红,想要开口解释说“那只不过是我们表达友好的特殊方式而已”,嘴上嗫嚅,终究还是无法出口。
这时,那少女也走了过来,对着方大个子娇斥道:“哥——”又转向两位“来客”怯生生地说道:“你们是他,是曹小官人的朋友吧?真对不起啊,我哥其实是善意的,他只是的嗓子大了一点,没有吓到你们吧?”
二人并没有见到昨天晚上曹端英雄救美的那段情状,昨晚没有到家便被朱松拦了下来,布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更没有时间去了解其他的事情了。此刻见了这少女如此友好,不免喜出望外,连称“不敢”。
方大个子舌头动了几下,脸上终于也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道:“我妹妹说得对,其实,我也早就想和曹小官人交个朋友了,只是一直苦无机会,请两位回去务必转告曹小官人,就说我很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他显然是很不习惯用这种语调说话,脸上的笑容便像是生生印上去的一般,僵硬无比,说了几句话却没有半丝变动。
二人此时但求脱身,闻言之下,哪里顾得上此言是真是假,忙不迭地答应着告辞而去。
且说众愤怒的百姓来到县衙前,就见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果然一经聚集了不少人,嘴里也在喊着相似的口号,想起了法不责众的定律,顿时更加“斗志昂扬”起来。一时间,整个衙门外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忽听一声欢呼:“县尊出来了!”就见一个面容清癯,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头戴乌纱,身着官袍的男子走了出来。这男子自然便是朱松的父亲,知婺源县事朱赟了。
他甫出来,场面立时安静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乡亲。本县忝为一方父母,惩恶扬善自然不在话下。近日,本县收到了若干状子,都是状告本城户部主事不为(吴行字)公的衙内吴德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情状的。只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直到众人都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只是,这吴德并非常人,本身乃是朝廷贵官延嗣不说,他家的老院君更是先帝亲封的四品诰命夫人。不是本县推脱,若无实据,这个,实难——”
“我等愿为县尊作证!”不待他说完,便有人喝道。
“我等愿作证!”反正嘶喊几声不费钱,众人乐得“维护正义”。
“好,好,好!各位不愧我治下的英勇百姓,真是令下官不胜感动啊。如此,就烦大家随我去吴府走一遭吧!”
这里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眼前这位知县相公了,哪里受过这等“朝廷贵官”的马屁,闻言不由都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高大了不少,连忙跟着朱赟而去,行步之间,昂首阔步,大异平日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