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有些寂寥的大堂里,凌薇手里捧着温热的茶碗,有些昏昏欲睡。这时,嘹亮的歌声响起,凌薇一个激灵,苏捷正击缶而歌,唱的正是这首《将进酒》。
自从苏捷来到杭州,和萧初过一样,苏捷每天都要过来。贵族子弟斜马倚桥,一掷千金,凌薇向来是欢迎的。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苏捷将最后一句唱了好几遍,凌薇眯着眼微笑。
苏捷正披着一件火红的狐皮大氅,里面湖色长衫若隐若现,一身火红已经很显眼了,再加上红配绿,苏捷是唯恐不够招摇。
衣如锦,人如玉,一曲《将进酒》又唱得荡气回肠。
苏捷的风头一时无两,曲音散了很久,众人的目光还落在苏捷身上。
萧初过坐在苏捷对面,若有所思。
凌薇望着二人,心中亦思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张扬,光风霁月;一个内敛,深沉似海。可此刻坐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和谐。
这一日,苏捷临走的时候,对凌薇说:“你上次让我查验的香薰中有散功散的成分。”
凌薇“哦”了一声,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捷笑笑,“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那时听说重楼已经没事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苏捷一愣,望着这个少女狡黠的笑,如同望着一个九头身的怪物。
“……你不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
以前,凌薇是在意的,但现在已经很淡很淡了。
少女漆黑的眼中泛出无尽的光华,在问题刚脱口时,苏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听到她如此淡然地说出来,心中还是忍不住微讶。
咫尺天涯,他和她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
前路茫茫,她只知道往前走,从来不需要往回看。
这么多日来,苏捷望着凌薇每日注视的眼眸,心中已了然,他想对她说:“千万不可以喜欢萧初过,他不适合你。”
可此刻,话到了嘴边,苏捷却只笑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都是如此美丽风华,一场劫难,到底谁是谁的劫?
苏捷忽然很想看戏,看看二人最后从什么样的高度摔下来,头破血流——
这一天过后,很久很久,苏捷和萧初过都没有再来。
到底有多久,凌薇开始还每天算着日子,后来就懒得算了。
南屏晚钟,清越悠扬。凌薇每天固守着小小的酒楼,打算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身上揣着挣来的卖酒钱,往南走,走走看看,做一只闲云野鹤。
外面的世界已经风起云涌。
据说,靖王朝被玉真国联合西岳打得落花流水——
世人皆哀叹:割地赔款怕是不能免的了。
有识之士痛哭流涕: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凌薇每天听着,心想着,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一切和自己也无甚关系。
然,就在新的一年刚到来的时候,传来三个消息——
一是,重楼在辽东复国称帝;
二是,重楼发兵玉真,玉真腹背受敌,暂退到黄河以北;
三是,长安,容珏驾崩,疑为苏太后所谋,萧家发动政变,诛杀苏太后,取容家而代之,建立康朝。
这三个消息,不管哪一个,都是让天下震上三震的消息,惊天霹雳。
凌薇只在听到最后一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茶水含在嘴里良久。
萧初过不就是皇子了?
那个白衣曳地的美少年,忽然头戴明珠,身着华衣的模样,也是天家气度,高贵不凡的吧。
不过怎么觉得,萧初过生来就是要享受这种荣耀的。
啧啧,这才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呵~~~~
新年新气象。
上元灯火无比绚烂,在空中次第绽开。
凌薇望着转瞬即逝的烟火,心中想着,新的王朝会不会如这烟火般命短?
有萧初过那样的人在,怎么可能?
凌薇自嘲地笑了笑,有些百无聊赖。
第二天,凌薇和素素去城隍庙。
北方的天空是阴霾的,北方的土地是血红的。可杭州城,却是一片太平安详。城隍庙人来人往,庙会好不热闹。
凌薇拽着素素的手,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儿后,就没兴致挤下去了。
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然后就往回走。
可凌薇出门前没有看黄历,黄历上明明有写:不宜出行!
凌薇的手本来是紧紧抓住素素的,忽然被一阵人流冲散,转头去找素素,哪里还见着素素的影子。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凌薇一只手紧紧拽住另一只手,手心全是汗。
凌薇站在原地,拥挤的人群开始变得疏朗,一阵奇异的香气传来,凌薇一阵眩晕。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凌薇的口鼻。
柳濛上次去酒楼,完全一副光天化日下要打劫的样子,不过是寻私仇,与凌薇无关。
可这一次,凌薇在劫难逃,真的遇上劫匪了。
凌薇一惊,抬起眼眸,首先看到的是个碧绿的簪子。
还没反应过来,凌薇的身体被那人扳过去,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股清泉般凛冽清新的味道,真好闻。
“屏住呼吸。”那人在耳边温声道。
萧初过!
将萧初过和凌薇重重包围的是九个白衣少女,每个人都高洁得不似在人间。
萧初过抬眸,眼中寒光乍现。
平常人要是能够瞧见如斯冰冷的眸光,都会吓得不敢再向前一步。可这九个白衣少女却不管不顾,轻盈地向萧初过飘去,犹若踏云。
其实,不能说这九个少女不畏惧,她们只是不知道畏惧罢了。
因为,世间万物在她们眼中都只是一团漆黑——
是九个盲女。
萧初过,是足以自傲的。
让他自傲的,不是他的文采风流和傲视宇内的武功绝学,而是——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强大的。
萧初过击败柳淳,后与明德道长交手,明德只淡扫了一眼萧初过的眉眼,对于胜负,心中已了然。
二人战平,明德道长将生平绝学倾囊相授。
明德道长曾经有言:飞雪的武功其实是不如柳淳的,但飞雪赢在气势上。
而现在,想要与萧初过抗衡的,竟然是九个天盲少女。
这是轻看了萧初过,还是高看了九名盲女?
不,少女背后自有高人。
君不见,远处高塔上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美艳少年,手中摆弄着一片叶子,睫毛轻垂,挡住了如炬的目光。
叶片放于唇中,一曲幽幽晚歌喷薄而出。
那清脆的声音,竟如同南屏晚钟一般动听。
然,如斯动听的乐声,却是地狱中的催命号鼓,指引着九名少女上前厮杀。
九名少女的武功都一般,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九个人组合在一起,就是无上的九天玄女。
少女们的步伐轻盈若梦,慢慢围住萧初过,就好像是花瓣收缩的那一霎那,煞是美丽。可她们刺向萧初过的剑却丝毫不含糊,那么薄的剑,剑气也阴冷得令人发指。
凌薇被萧初过紧紧箍在怀里,又不能喘息,逐渐有些受不住,直觉要晕厥过去。
都说要死得有其所,若就这样死去,凌薇怎能心甘?
凌薇伸手,想推开萧初过,却被萧初过箍得更紧。
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呼吸,都没办法呼吸。
凌薇心中腹诽不断,可也无计可施,谁让自己力不如人?
萧初过拥着凌薇,不停地闪挪腾移,凌薇的步伐跟不上萧初过的,有些吃力,索性就踩在萧初过的脚面上。凌薇觉得,自己都快嵌进萧初过的身体里了。
这么寒冷的天,萧初过竟然穿着如此单薄。凌薇的脸和萧初过的身体之间的布料薄得可怜,凌薇都能感受到萧初过跳动的脉搏,和——
一股湿热的触感。
随即,浓重的血腥味冲进鼻腔里。
萧初过伤口裂开,要护着凌薇,手中还没有任何兵器,情势对他很不利。
明德道长还曾说过:飞雪是在任何情势下都不会露出破绽的人。
萧初过此刻虽力有所不及,但若有人观战,他肯定会很惊讶。一身白衣混迹在白衣少女中间,竟然如同和她们共舞一般,少女阴冷的长剑如灵蛇般舞动,却从来没有碰到萧初过的衣衫。
对于萧初过,明德道长爱才,他是懂的。除了明德,高塔上的少年也是懂的,他的懂,来自于曾经同盟、现在敌对的立场。
慕非眉尖轻挑,心中冷笑:飞雪啊,你实在太狂妄了!世界上就没有你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是么?
叶笛清脆的声音开始上扬,九个少女的剑势也愈来愈尖锐。凌薇鼻中除了愈来愈浓的血腥味,什么也没有。
剑影、血光。
世界好像已经变得混沌,而自己就处在一个孤岛上,随时都会死亡。
萧初过嘴角轻轻扬起。
覆在凌薇腰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然后一个漂亮的旋身,一直缠在凌薇手臂上的披帛已经缠在了萧初过的手臂上。
雪白的披帛在空中飞舞,九个少女手中的细剑齐齐掉在地上——
那曼妙的身法,在旋身的刹那,竟然美得如同花火。
慕非将叶片从口中拿掉,摔在地上,弃之如敝屣。
慕非是了解萧初过的,却没有将萧初过的优点转化为自己的。
高人交手,怎能轻言放弃?
萧初过不过是稍微缓了过来,慕非就开始缴械投降。
九个少女失去了叶笛的指挥,瞬间兵败如山倒,被萧初过手中披帛一卷,狠狠地跌坐在地上,口中喷血。
九天玄女风华不再~~~~
慕非一个闪神,萧初过已经抱着凌薇,一下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