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致看着他那贪婪的样子断定他不会放弃,便直爽地说:“宝贝赠与贵人,劳驾贵人开尊口解人难。”
“哈哈,”于茂盛笑了,“你有什么难事啊,请说吧。”他想,她是不是想提拔啊,要是提个副馆长之类的职务,属于股级干部,根本不用上常委会,给文化局长打个招呼就办了。如果是这样,这个交换太便宜了。
“不,我要求你放了柳枫书记。”韵致一句点明了主题。
“这,”他本来想说这个事我管不了,但实在舍不得手里的宝物,又想到自己怎么也得给柳枫到楼宇那儿说情,并且也作了一些准备,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气,就说:“好吧,我努力去做,不过,权力不在我这,但也能发挥一些作用,我会尽一切努力的,到时你可别忘了我啊。”他的双眼又顺着韵致光洁的前额、秀气的脸蛋、高耸的胸脯、修长的大腿爱抚了一遍。韵致被他看得浑身像长满了虱子,转身夺门而去。
于茂盛把金香玉反复把玩了半天,举起来在阳光下照了又照,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嘴里念叨着破财免灾,破财修路,恋恋不舍地把玉片揣在怀里,去找楼宇。
楼宇这会儿正在高兴,决口的大坝已经合龙,过两天省委、政府、省军区和大军区要来开土龙河流域抗洪总结表彰大会,地点就在嘉谷。大军区的政委和省里的党政一把手都要来,据说要策划到位,国务院还可能来一位副总理呢,并且已指定他在大会上做总结汇报。他还通过自己一个在省委办公厅秘书二处工作的老乡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个省委一把手私下里对亲信的下属说,想不到这个楼宇还是有两把刷子。此时他看到于茂盛进来就说:“怎么样,老于,会场正在准备吧?一定要搞好啊,体现简朴、隆重、热烈。”
“没问题,我们全县上下都紧急动员起来了,争分夺秒、保质保量地落实您的指示。大家都说,在您的领导下,嘉谷取得的这次抗洪斗争的胜利是建县几百年来没有的,是空前的。”他一边拍着马屁,一边说,“我们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也在查找教训和问题。”
“好,毛主席的哲学观点,一分为二。”楼宇赞赏道。
看到楼宇上了套,于茂盛拿出了一叠材料说:“比如说,动用国库储备粮的问题。我们查了一下,是我们县粮食局存在国库里的粮食。前年新的国家储备库建起来以后,其中有两栋仓库闲置,恰巧我们县里的一个粮库修缮,就借用了一个,这里有县粮食局的库存单和调拨单。还有在大堤上组织棒子队的问题,实际上是村里联合自动组织的抢险队,都是年轻力壮富有经验的老河工,这是几个村的党支部提供的人员名单。”
楼宇的心情沉静下来了,恢复了纪检干部办案的神态,打量着他说:“这么说,柳枫挪用国库粮和镇压群众的事不存在了。你是来为他来说情的吧。”
“不。”于茂盛赶忙否认,但还是接着说,“不过,柳枫同志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对嘉谷县的贡献还是很大的。”他把柳枫给县里招商引资的业绩说了一番,又说目前有几个大项目正在开工建设,有些困难急需柳枫到省和国家部委协调解决,都是关系到县里的产值利税和人民群众生活富裕的大事。
楼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启发地说:“老于啊,你是知道的啊,在我们拼死拼活堵决口的时候,他是在大堤上和一个戏子跳舞唱酸曲,这是在败坏共产党人的形象啊!如果我们的领导干部都像他这样,视洪水为儿戏,对人民的生命财产漠不关心,人民会怎么看待我们,党的威信何在?他们还有什么信心跟着党搞改革开放。你说他搞招商引资有成绩,不就是走后门挖国家的钱吗?我一向看不上这个作法。有能耐领着群众真刀实枪自力更生地干!再说,我们共产党人是不讲功过相抵,功是功,过是过……”
于茂盛听着他宣读文件式的长篇议论,心里想着没几句是真话的。其实最关键是还是在那次决口封堵会议上,柳枫不看风头地摸了老虎的屁股所致。
反正心已尽到,趁着他说话的空档,赶紧恭维说:“楼书记说的是,你给我上了一堂生动深刻的党风教育课。你来我们县,不仅领导我们取得了抗洪斗争的伟大胜利,而且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不仅全县30多万人民感谢你,我本人也非常感谢你。在你快要离开你曾经战斗地方的时候,我想送你一件纪念品。不是公家的,而是我们家传的宝贝。”说着,把那块金香玉拿了出来,把韵致给他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不过,把韵致姨姥姥的父亲换成了他的老爷爷。心里还想着,反正干部的档案里只填上一代,又没有祖宗的情况,你也查不清。再说,你一个纪检书记,自己不犯到你手里,档案你也没法查。
听了他的叙述,一向严肃的省纪检书记突然也变得幽默起来,说:“老于啊,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这还是小时候我娘给我说的。说有一年闹洪水,一个大村子被淹没了,大水进村的时候,一个穷人和一个财主同时跑了出来,穷人背了一口袋高粱饼子,财主背了一箱子元宝,两个人爬到了一棵大树上,财主得意地说,水冲倒了我的房子,我这箱元宝在,等水退了还能盖起来。穷人说,我家就这点高粱面,还有一缸腌萝卜没拿出来,水走了,我得去找萝卜吃。财主骂了他一声穷鬼,就不理他了。到了吃饭的时候,穷人拿出高粱饼子吃了起来,财主说,那种东西在我们家只配喂猪。穷人笑了笑没理他,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过了一会儿,财主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就和穷人商量,说十个铜钱换他一个饼子吃,穷人不干。两人讨价还价,最后财主出到了一个元宝换一个。穷人笑着说,你看见这大水了吗?就是三五天也不一定下的去,你吃你的元宝吧。说完,爬到了更高的一个树杈上。3天过后,老于,你猜结果是什么呢?”
其实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楼宇还是想幽默一下,于茂盛也只得装傻,显得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一幅懵瞢迷糊的模样。楼宇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那个财主饿死了,穷人活下来了。”
于茂盛也跟着干哈哈了两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楼宇又恢复了纪检干部的样子,接着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宝贝到了关键时刻不一定好使,尤其是字画啊,古董啊什么的,都是被文人们瞎咋呼的。爱好的人说什么价值连城,在我的眼里也就是几张废纸,几件旧家什而已。快把你家传的石头片子拿回去吧。你的好意我领了。”说完,低头看起了省委机要局传来的文件,发出了送客的信号。
于茂盛在楼梯上走着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凭空得了一件绝世宝物,悲的是怎么交代中央来的大员和记者。刚走到一楼大厅,“于书记!”一声甜甜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抬头看,县电视台的女主播通过自动玻璃门晃着两条长腿,扭着浑圆的臀部走了进来,两只丹凤眼向他放着电。
“哦,你在这啊。”于茂盛斜看了一眼服务台上的接待员和收银员,沉稳地说。
“市台来了两个哥们,我们接待一下。”女主播回答。
于茂盛径直走到离服务台较远的一对沙发前坐下,女主播跟过去坐在那小声说:“听说下星期组织部来我们局考察干部,有我吗?”
于茂盛点点头。
“听说还要投票。这几年我给县委领导做的片子多一点,他们说我巴结官,许多人对我很嫉妒,肯定很多人不投我,你说怎么办。”她一副很急切的样子。
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狡猾的他没有正面回答,声音大了些说:“我看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不错啊,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是很靓。其实,关键不在于布料,而是颜色,是印染设计师灵感和印染工的技术。有了好的设计师和印染工,黑的可以变成白的,白的也可以变成黑的,还可以变幻成许多颜色,让普通的布料变得叫人穿着漂亮,看着舒服,大家都喜欢,你说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女主播。
女主播的脑子也不慢,柳叶眉高挑,眼里的电光更盛,妩媚地笑着说:“我小女子就盼望着于书记给找一个好的颜色设计师和高级印染工了。”
此时的于茂盛像个绝缘体,没有接受她的高强电流,而是满脸堆笑地冲着刚进门的杭维萍和李一道迎了过去。
杭维萍始终对那天林黑根说的四个胡日鬼念念不忘,总感觉到里面藏着很深、很复杂的问题。特别是柳枫双规之后,更需要弄清里面的含义,以及这股突如其来的洪水里面所包含的黑幕。直觉是她总感到这里面有可利用的东西,解救柳枫的办法也可能在里面。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卫生间,边梳洗边给还在被窝里做着春秋大梦的李一道打电话,一连打了五次,才把这个晚上不睡,早晨不起的大懒虫记者唤醒。
李一道嘟囔说:“早知道你起这么早,还不如在一起睡呢,省得你浪费电话费。”
杭维萍看着自己的裸体,脸红了一下,啐他说:“少废话,快走。”
李一道和杭维萍赶到时,林黑根刚打来一筐猪草,正给在院子里拴着的两头肥肥的半大猪喂食。李一道充分发挥记者的功夫,又递烟,又吹捧,从今年的庄稼长势和收成开始,又说到今年的洪水,说他老人家说的四个胡日鬼自己听了特舒服,最后才套出了林黑根的实话,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在北堤放羊兼职给人批八字的张三木是林老汉的表弟,前两天来他家串亲时,带来了一罐自家酿的包谷酒,老哥俩就着一盆黄瓜沾酱,一盘鸡爪子喝酒。从太阳落山喝到三星正南,儿媳妇圆脸变长脸,把碗一墩进屋睡了觉,两人还在北斗银河的星空下胡云乱侃。张三木说住在娘娘庙里的张无代命不好,自己给他算准了,但那天晚上命犯白虎,有小人作祟,没发了财,辛苦了半天才得到了一个铁箱子皮。杭、李二人听了以后,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又扯了一会儿,最后嘱咐林黑根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林黑根点头答应。
刚从林黑根那儿返回来,就碰到了于茂盛。于茂盛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絮絮叨叨地讲了自己向楼宇汇报的情况,特别说了怎么让粮食局长改账,怎么让乡长牛木耠和各村的支部书记作证,把柳枫挪用国库粮,组织棒子队镇压群众的事消弭于无形,并信誓旦旦地说,他办的这个事绝对经得起历史考验,是经典的证材。
李一道追问:“那他说什么呢?”
在寒光的逼视下,于把楼宇的话重复了一遍。李一道刚要发火,杭维萍拦住了他,优雅地笑着说:“于书记,谢谢你啊。我们得跟你请个假。这两天他单位有事,我家的孩子也要转学,得回去一次,过两天再回来。”
于茂盛赶忙客气地说:“你们是中央来的领导,哪用跟我说啊,要不要派车送一下。”
李一道会意,也笑着说:“按照中宣部的规定,任何新闻单位的记者下来都要自觉接受地方党委的领导,你是县委书记嘛。送就不用了,我们单位驻省分社给调来了车。拜托你照顾好柳枫的生活就可以了。”
于茂盛立刻豪情万丈地表态:“包在我身上。只要在嘉谷县,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这支队伍我当家。”一副绿林山寨大当家目空一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