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回:龙生九子无真假,三郎大闹丽水宫
却说三郎探得妖穴,师徒即时兴师来至浮屠岭界。四个观看;果然好个浮屠岭!但见:
落寞无四季,炎热怎春秋。绿荫难着迹,浮屠真尽头。
一望三百里,荒芜立废丘。古来行人少,似火鬼神愁。
原来这个浮屠岭界,自古荒无人烟。方圆几百里之境;尽是黄沙垓垓,乱石荒丘。诚然寸草不生,炎热如火!只有丽江一水穿心而过,百里宽阔;清波荡漾的。眼下四个见了这十分荒丘所在;张魁叫道:“似这佛国之境怎么有此浮屠岭界,真个浮屠之境,寸草不生也。”三郎道:“且休乱谈,既来之,则安之。他便是个刀山火海,十八层冤狱,我也要做出功果来!”三个闻言欢喜!三郎道:“你们在此侯着;待我下水去探探信息去!”倩倩道:“不要我与你去么?”三郎道:“不要不要,都在此侯着!若见了个把妖精败落逃上来,牢把你等手中兵器,不可空放他走就对。”
张魁道:“师父你便下水去了,实实的凉快,我等在此侯着,就如烤火盆一般灼热难耐,你若三五日不见上来,却不苦了我们也?”三郎笑道:“这个不妨,师父正好有法。”就去那怀中撮出一颗种子,当时种在黄沙之中。呵一口气;立地上生根发芽,渐渐长大,开枝散叶。须臾其势参天,郁郁葱葱,原来好大一株芭蕉。正是:
炎暑芭蕉种,灵苗绝处生。一枝开青叶,撑天做荫棚!
倩倩拍手欢喜道:“好耶!好耶!这大一株芭蕉做凉棚。我等便是待上一年也不得怕热!”唤那三郎道:“你快去,你快去!”佛儿叫道:“师父仔细!”三郎道:“都好生在此等我。”说毕‘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了。不说他三人等候,且说三郎随波逐流正然走间;忽见眼前一座城池,好么华彩,门上光灼灼的镌着四个金字,乃:‘丽水灵宫’。看罢,暗里住脚道:“莫非就是妖精巢穴?”意思进去打探,只见轰然一声城门开了。丫丫叉叉走出一队妖兵来。三郎一闪,闪过石后藏躲。只见后面又走出四个粉面少年;身长八尺,一身白袍。
为头一个持一杆金枪,第二个持一杆锍金铛,第三个持一根镔铁棍,第四个持一杆熟铜锏。你道这四个少年是谁?原来龟皮大王四个养子,拿金枪的是老大,拿锍金铛的是老二,拿镔铁棍的是老三,拿熟铜锏的是老四。俱是蛟龙成精,他等都是虚伪无贤之辈,却是欺世钓名之人,个个号称贤士,其实恶名昭彰,无恶不作。又有一个三目怪,乃是龟皮大王幼子,排行第五,身长八尺,持一柄三股叉,只因额头多生一目,人称;百变无常;‘赛二郎’。其手段最为厉害,十分毒辣。当下三郎身临歹魔之境,全然不知厉害。正看间;笑道:“似此妖魔之地,怎就有这等美俊少年!”不知高低,又看了一时,却见门口蛟老大吩咐小妖道:“汝等务要仔细,今日乃父王千岁寿诞,来客多广。若是诚心来贺寿者;必有贺寿之礼,熟知入门暗号。汝等一一细心;切莫交混入不轨之徒;做出败兴之事出来。”众小妖答应一声。
只见蛟老二打了一个呼哨;四周水波乱涌;推水游来四条大蟒,三只巨恶。蛇在门前蜷做四堆,巨恶趴做三团。四蛟检点毕,叫道:“怪哉!往日招聚一声,五蛇四恶,不见少却,今日怎生少却一蛇一恶?”那小妖道:“公子们莫要焦躁,这些怪物都是喜好血腥,断然是那里多有了血食,只情受用忘了回归哩!”四蛟道:“若是这般,少不得就要归来!你等仔细,我等去也。”四蛟里面去了。小妖们昂昂列队,不敢怠慢。三郎暗想道:“我在这里磨蹭何益,若说国宝,断然在城里面无疑。我来变做细小之类,混进城去何妨?”
正要走时;只见门前游来一条三寸小鱼儿,将要进门;被那长蛇嗖的吐出一条软信舔;将那小鱼儿轻轻卷进肚中去了。三郎见此惊道:“这番进去不得了,这蛇也小家子气,那等一条小鱼儿,到得哪里,也不饶它?我若进去,却不成了蛇腹美餐,一命倾矣!怎生处也?”又想道:“俗话说;见兔不放鹰,岂可空过客。我等既然来此,那管你门卫严紧,少不得做出事业来。”正思想间;只见那厢推水声响;一个三目少年持着三股叉,胯骑着一条巨恶归来。怪物伏在门前,那少年跳下来。好个三目少年!但见:
形似二郎怎有殊,比目成双天眼余。头顶紫金霞彩冠,身披白袍八尺躯。
三股钢叉手中恶,狠赛天神古今无。可叹成妖无善念,枉有风流名总虚。
三郎看见心下赞叹道:“这少年也长得俊秀,只可惜生得不好,是个妖精。”那守城小妖见三目怪归来,个个躬身唱喏。三目怪把手一拍,那只坐骑把口一张;三目怪去那怪物口里拿出一水晶盒子,光灿灿地,头也不回,转身进门去了。三郎道:“那个盒子那般异彩,不是国宝是甚么?眼下被拒之门外,怎地好?怎地好?”三郎不胜焦躁,忽闻那厢言语之间;走来几队贺寿妖精。但是些;长鲸兽,红海马,青头鲈,鳖鳖鼍鼍,鱼虾鳜婆之类。一应妖怪走至门口,蛇恶俱纹丝不动,却被小妖拦住来对暗号。那小妖来把双手一摊,念出一句话来。来者双手一合;便接了一句话。小妖又伸出两个大拇指说了两句,来者也伸出两个大拇指接了一句。小妖不复拦阻,来者进门去了。
不一会,又来了几般贺寿妖怪,都是这般打手势,对暗号,一一进门入去。三郎看见叫苦道:“若要这般又打手势,又对暗号,我怎知这些机括?贸然前去,对得不好,却不走漏风讯也!怎生进他门去?”三郎真个忧愁,忽听见背后哈哈大笑。叫道:“龟皮兄,小弟贺寿来也!”三郎看时;原来是一条老龙王;引着龙婆龙妾,龙子龙孙;一路阔步而来。三郎大喜道:“正愁你不来哩!”口里说着,手中捻定一枚铜钱;弹指一挥间;骨嘟一声挫在老龙王膝盖上。老龙王呵呀一声跌翻在地。慌得那龙子龙孙纷纷前来搀扶。
正然忙乱间;三郎就势一滚;也变做一个龙子混在当中,忙忙把手搀扶。众龙子扶起老龙王,叫道:“爹爹啊,你好些走路罢,怎么就跌了这一交?惊杀我等也!”那老龙王跌糊涂了,说道:“来了年纪么,埋怨我怎地?”龙婆道:“莫交跌坏了?”老龙王道:“没事哩!走,走。”合群来至门口,被小妖依旧拦阻;来把双手一摊道:“两轮日月!”老龙王双手一合道:“一合乾坤!”小妖又伸出两个拇指道:“五湖四海!”老龙王也伸出两个拇指道:“灵龟有名!”小妖道声:“请!”
老龙王打个哈哈,引众进来了,三郎也随着进来。他暗想:“原来是这些暗语,早是我不听见,听见时,怎么白白做了你的儿子?晦气!”走过一座金桥,再过一隔瀑布。里面十分空阔,也没有水。到得里面大厅;俨然一派笙歌嘹亮,妖客爆满!但见:
声振黄堂一派歌,慷慨无贤妖网罗。白玉屏开甲玳瑁,祥云瑞蔼尽喷香。
八音迭奏飘宝阁,宫商催唤仙律扬。妓抚琴瑟紫霓里,舞女捧觞光灼灼。
般般珍馐全美味,处处酝醪并琼浆。不是忠良三千辈,来贺长生俱邪强。
那上方坐着的正是龟皮大王,真个千年老妖,面瘦枯黄。左三又四,前五后六,一班妖怪都在那里觥筹交错,嘻笑不绝。那老龙王一直走将座前拱手道:“龟兄,贺喜,贺喜!”龟皮见了;慌忙离座下来迎接道:“贤弟,等的就是你!想你我五百年未见,今日得迎尊驾,不在老兄府上住上个把月莫想出我门。”老龙笑道:“龟兄,下个月我也生日,你预备住上几时?”大王道:“到时再说话么!请!”彼时两个搀手上面坐了。
龟皮大王按住大众道:“列位,想我龟皮寿历千岁,亏得你等兄弟们觑我薄面,前来恭贺。教我万分惶恐!今日别无敬意,美酒佳肴尽情享用。吃得愈多,老子愈喜,只莫斯文就是!”大众纷纷拱手贺道:“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长生哩!”龟皮听说,打了一个大哈哈。说道:“这话我爱听,你等且吹的吹,唱的唱,吃的吃,喝的喝;给老子乐起来也!”众妖欢欢喜喜,一同享乐不题。
上面老龙道:“老兄,贤弟今来贺寿;不敢空手前来,但是备了些许薄礼,望乞笑纳!”把手一招;只见外面虾兵蟹将抬进来八口大箱,一一放下座前,纷纷打开来!大众眼前一亮;只见金的金,银的银,珍的珍,宝的宝,七八口光灿灿地!大王心中欢喜道:“哎呀!知道你老弟有些家当,只是今来贺寿之礼,你也太客气了!这般多口箱子,都是宝贝,交老兄怎生消受哩?”老龙笑道:“老兄说什么话?想你我相识已千载,五百年未曾相见。今日来贺老兄千岁大寿,量此些薄礼,亦难比你我情谊,切莫再言。”
众妖见老龙献礼,不甘落后,亦一一奉上贺礼。珍珠翡翠,宝石玛瑙,稀奇古怪之类都是稀世罕有。那四蛟亦献上礼物。大王欢欢喜喜,命手下一一点检收了。忽见那三目怪朝上礼拜道:“父王,孩儿亦有礼物要献上;恭贺父王千岁之喜!”大王喜道:“我儿,你是什么宝贝要来献我?”三目怪道:“孩儿这件宝贝,当世无双,天下无二。”就从怀里摸出那个水晶盒子来。当时打开道:“父王,宝贝在此!”
大王与众人见了,无不惊奇。只见那盒子之中,镶着一颗明珠,光彩夺目,绚烂无比,照耀得满室通明!三郎暗自惊道:“宝贝果然在此!我若公然抢夺,拿不得宝贝不说,也不好脱身。且觑准时机,我好下手。”那大王见了明珠,哪里按奈得下,托地跳下座来;将明珠捻在手中欢喜道:“我的儿,此乃佛国宝贝夜明珠也!想他那里,以佛为国,以佛为城,人人奉佛,个个拜佛。这个宝贝更是他国之根本。你怎么能彀冒失,抢夺得来?”三目怪道:“父王,他那里昨日弄个什么观珠大会,一城百姓,当朝君王正都在观看欢喜之际,是我一阵阴风摄将在手。可怜他全城慈悲之士;那个敢来与我斗争?却好得我施为,拿来与父王贺寿哩!”
大王笑道:“我儿好出息,这礼物我且收下,日后再论行赏!”把那明珠放回盒子里,携在腋下不肯放脱。依旧上来坐了。大众下面畅饮欢娱。却说那大王与老龙闲谈,忽然见三郎立于龙子当中,也是三郎不该立在当中。转向老龙笑道:“贤弟老当益壮,添了后嗣也不告诉我一声怎地?”老龙惊道:“龟兄说什么话?我何时添了后嗣?”老龟道:“你一向九个儿子,眼见下面侍立十个,怎就没添?”老龙举目观看,果见下面十个儿子。转向龙婆道:“你几时又生了一个孩儿;不告诵我?”
龙婆道:“你个老糊涂,我一向九个儿子,几时又生?却来问我?”大王听说道:“这等说,其中必然有个假冒的,你且下去认认,那个不是你孩儿,着我拿他问罪!”那老龙径然弃座下来,要认儿子真假。大众也都住了,都来观看真假龙子。龙王走至龙子当中,一个个从头来辨认。看到第一个,说:“这个是我儿子。”到第二个说:“这个也是我儿子。”直到第十个;却才是三郎。三郎心下慌张,暗道:“这番必然走漏风讯,我且将他打到,跳上座前夺了宝贝好走路。”
龙王走近三郎;左右打量,上下细看。须臾说道:“这个也是我儿子哩!”众人听说轰然大笑!龟皮大王见此说道:“贤弟呀,你好糊涂,自家儿子怎么不认得。分明有个假的你说是你儿子!”龙王无奈招手道:“婆子你来认认,那个不是你生的,我老眼昏花,认不得!”龙婆走下来辨认,也说都是自家儿子!众大笑道:“这对公婆好没分晓,假的也说是的。”龙王道:“委的不识么,笑什么?”那大王跳下座来道:“贤弟不识,待我来与你辨个真假。”龙王道:“有劳有劳!”
转向十龙子道:“世人都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虽则与九位贤侄会的稀少,但你等名字却也知晓。如今十个龙子,当中有假。但闻我一一呼唤你等名讳者,向前一步。不可胡乱答应。”龙子应了。大王首先唤道:“蟠龙。”蟠龙往前一步走将出列。大王又唤道:“蛟龙。”蛟龙走将出列。大王又唤道:“螭龙。”螭龙走将出来。大王又唤道:“虬龙。”虬龙也走将出来。大王又唤道:“应龙。”应龙走将出来。大王又唤道:“蜃龙。”蜃龙走将出来。大王又唤道:“小夔龙”小夔龙走将出来。大王又唤道:“小鼍龙。”小鼍龙走将出来。大王最后又唤道:“赤龙。”却不见答应?他连唤了三遍,无人应答。
三郎想道:“龙生九子中没有赤龙,他唤怎地?莫不是化外之龙别有名字?”不觉答应一声;迈步走将出来。大王见此问道:“你是赤龙?”三郎道:“正是。”大王道:“你是假的。”三郎道:“怎见得我是假的?”大王道:“第九位龙子当是‘小螯龙’。更无什么赤龙,你却胡乱答应,你不是假的?”叫左右:“与我拿下这个野种!”三郎见事体不谐;掣出杵扑的一棍,把那个大王打翻在地要趁机拿宝贝。一旁急闪过三目怪兵器架住道:“何方大胆伤我父王?”三郎翻身跳上桌子,抹脸现出本相喝道:“欺心的泼怪,怎敢偷盗佛国宝贝,替这老业畜贺寿?早早还将我来;免却汝等皮肉之苦!”
三目怪见此呵呵冷笑道:“你是那里的少年,何方的秀士?敢来此替佛国出头?早早报上名来!”三郎道:“泼怪都听着;吾乃中国荡魔先生陶三郎是也!只因路经佛国,被国王礼待上宾;同赏观珠盛会。不想你等贼怪无道;阴风摄宝偷来此处。今奉佛国国王之请前来丽水擒魔夺宝。你等且休逞凶,将宝贝还将我来。”贺寿众妖听说三郎之名;纷纷一哄而散。老龙王谓龙族子孙道:“这个陶三郎原来是我龙族一脉,虽说今世投胎为血肉之躯,亦不好与他敌对,我等走休!”老龙王引龙族佯佯的去了。
三目怪笑道:“果然是你!量别个也无这般胆识。早闻你降龙伏虎,翻江倒海,大有神通。只今你要做狗拿耗子之事,我等便虚心惧怕你不成?要拿宝贝,先来与我试试武艺。”把手一招;满殿小妖团团围拢,四蛟阻塞大门,绝其后路。三目怪一刃劈来;三郎如何怕他?将铁杵架住笑道:“贤侄,俺初来佛国,未曾施展手段。今日且拿你这异邦妖邪试试手!”三目怪大怒,举刃便打。三郎抽身跳下桌子,一路棍子打破许多家伙,将那小妖撂倒无数。看看打至门口。四蛟不敢抵挡,三郎一路打出城外。忽被大蟒豁然一口囫囵吞了。
三目怪并四蛟赶出门来;不见三郎踪影。正寻间,只见大蟒腹中一声爆响;托地跳出三郎来。不管好歹,丢开棍,将那蛇恶怪物纷纷打做肉饼!收了杵道:“善哉!善哉!这班怪物不知伤了多少人性命?到头来只一命抵之,却实讨了个便宜!”三目怪大叫道:“这厮欺吾太甚,拿命来!”三郎更不容情,仗铁杵来斗。两个在那丽水宫前这场好杀!正是:
正邪兴斗丽水宫,双双赌赛论输赢。一厢摇彩金光起,那壁擂鼓小妖惊。
大显神通三目怪,刃锋夺命不相容。如意铁杵难招架,仁义三郎有威风。
魔虽狠,我无情。一来一往各张凶。少年耐战无上下,真乃年少出英雄。
这番比试知深浅,暗称对手法力洪。佛国降下真水怪,来与真龙把强争。
这番好斗,直战至三百余合不见胜负。看得四蛟与小妖目瞪口呆。三目怪见三郎手段高强,急于取胜,退后身;使下一个大法;立地上金光灿灿;就如佛祖金身一般华彩耀眼。三郎不觉看得欢喜;神魂颠倒,哪能应战?正看间;那怪额开天目;嗖的一道金光迸裂,正中眉心。三郎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捂着头疼在地上打滚。三目怪收了法相,呵呵笑道:“你这厮好不识进退,想我初世为人之际;兴游南海。巧遇你师父,那女菩萨倒是个慧眼。知我有些厉害,返来与我礼让三分。你却好不识起头,敢来与我论武艺;却不自家来讨死么?”
赶上前举刃就劈,三郎舍命一纵,跳出丽水。可怜再也无力争持,一交跌倒岸边。三目怪见三郎脱逃,高叫道:“哪里走?决不饶你!”赶出岸上,见三郎跌倒岸边,当头一刃劈来。可怜把三郎劈做两半。三目怪哈哈笑道:“与我做对,可知就是这个下场!”欢欢喜喜转身就走。走不得两步,忽听见脑后风响;急回头时,早被三郎一杵打中那怪天灵;扑通一声跌下水去了。你道三郎怎生活过来?原来三目怪金光是毒,刺入脑髓,昏迷神智。着三目怪一刃劈开,返放出金光毒,一时驱动八九玄功;复合本身。赶上一杵倒把那怪打个半死。
三目怪吃了这一杵,伤势恁样沉重,早被四蛟救回宫中去了。且说三郎大闹这番,虽不能夺宝,却也探妖怪底细。赶上峰头;只见倩倩三个坐在芭蕉树下各自抱着西瓜啃。不觉心中气恼。赶上收了那芭蕉树。倩倩却嚷道:“正好凉快,如何收了!快快再种个出来!”三郎恼道:“凉快,凉快。我在那里舍生忘死与妖王赌斗,你等却在此凉快吃西瓜。活该受此暴晒!”倩倩道:“想是你弄不过妖精;受了些腌脏气,返来这里拿我们撒气,是何道理么?”
三郎气呼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这丫头终究是个妖性;受不得教养!想我南来北往行仁行义,几时亏待过你?如今我遭了难,受了气,你不知宽慰我便罢,返来奚落耻笑我。甚不成人,气杀我也!”倩倩道:“你这三郎;处处行仁行义,端只对我不仁不义。想来佛国失宝贝,干你甚事?偏要来与他出力做功。自家本事不济吃了妖精亏,怎么拿我来撒气?我偏不受你的气,活该你弄不过妖精,活该,活该!”
三郎一时恼怒;骂道:“你这死丫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话不假。今日方知你与我不是一条道上的。既然如此,要你何用?早早散去,切莫跟随于我!”倩倩听说转身就走。不期脚下一滑;骨碌碌滚下坡去了。你看她趴在地上也不起身,‘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口中嚷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三郎上面叫道:“死了便罢,早死早超生!再莫纠缠于我,省得麻犯。”三说完掉头去了。张魁佛儿见师父发怒,不敢则声,更不敢开言规劝。见他撇下倩倩独自去了,没奈何跟在身后;不则声不则气,走了一里开外。
三郎忽掉头道:“佛儿,你去看看那丫头死了没有,若死了;将就埋了。若然没死;叫她来见我,等我问她。”佛儿巴不得一声去了。须臾回报说:“师父,倩姐姐不见了!”三郎道:“真个不见了?”佛儿道:“真个不见了!”三郎道:“不见了好,省得她来聒噪。”拽步前行。张魁背后叫道:“师父那里去?”三郎道:“肚子饿了,且去寻处村落打伙。”张魁道:“倩丫头都不见了,师父不去寻找,还吃得下?”三郎道:“寻她作甚?管她死活,吃酒去。”三个继续前行。
且不说他三个吃酒,亦不表倩女失踪。单说这三目怪吃了三郎一杵,十分沉重。四蛟慌慌张张救回城中,紧闭城门,吩咐小妖好生把守。正闹间;只见那龟皮大王爬将起来;叫道:“好疼!好疼!”四蛟慌忙上前搀住道:“父王怎样了?”大王坐下道:“晦气,不知是何人大胆,打我这一下?”蛟老大道:“打父王的,不是别个,乃陶三郎哩!”大王听说;魂飞魄散,失声说道:“果然是他!想我本安九曲黄河。只因听闻观音门下出来一个陶三郎;专门降妖捉怪,扫荡南方,更无一魔脱手。我想中国无过南北之地,若将南方妖魔荡尽,必来北方。还撞着那厮,岂有我的安身之处?迟早命丧他手。故才合族搬来佛国丽水安家。才交两年太平;不期冤家路窄,那厮也来了佛国。如今闹上门来打了我这一下,诚如坏了我的前程,破了我的美梦;真个晦气也!”
蛟老二道:“陶三郎此来元是讨要佛国宝贝,都是那五弟撞祸;惹来这个冤家。如今只有奉还明珠,可保合族遭诛!”蛟老三道:“哥哥差了,那厮绰号荡魔,我等并非贤良百姓,即便还珠,他岂有轻饶之理。迟早吃他扫荡哩!”蛟老大道:“我等不如连夜搬家走他娘!交那厮没寻处。”大王道:“若说走话,走哪里去?”蛟老大道:“想那东洋大海,何等宽阔?怎生无安身之所?何必恋此一隅丽水;有甚好处?”
大王道:“譬如去东海,那里是龙王之地,受人管束,寄人篱下,岂得自由?丽水虽小,民丰富庶,更是无拘无束,何等快活?怎么说去东海之话?即便去了,怎保陶三郎不去蒿恼,若还请动龙王海兵;我等一个个莫想逃脱;可谓灭族之祸矣!此乃下策,决然不可!”四蛟齐道:“父王打算怎样?”大王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我言语,宝贝不还,家也休搬。我们龟皮一族不下五万兵马。又兼我的儿子五个个个枭雄。何以惧怕陶三郎孤单之线,一掌之鸣?唯有与之抗衡,力并那厮。这才得天长地久,永无后顾之忧!”
四蛟闻言欢喜道:“父王高见,孩儿们惟命是从!”大王打了一个大哈哈,猛然不见三目怪。问曰:“我的孩儿何在?他怎么不来拜我?”四蛟听说;心中凄惨!说道:“父王,五弟与陶三郎一战,未能得便,败在他手,几乎丧生!现下正在调理哩!”大王听说,移步来到三目怪榻前看望。只见那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乃滴泪哭道:“我的儿呀!想你也是个英雄角色,怎么这等不小心;着那厮这下暗算。半堕黄泉之路!交为父这等心碎!惨啊,天哪;四海久无神通之辈,怎么出来这个合魂畜生;与我妖族敌对?我龟皮大王誓不与你陶三郎同天共日,定要报仇;消吾心头之恨!”
感叹毕,乃去丹房取出一粒灵丹救济三目怪。吩咐四蛟紧闭城门,时时操兵,日日演马。定要灭掉三郎,永享丽水长久。这正是:
魔从恶,道从仁。一尺一丈全不同。恶者无升当浊坠,仁善从来贯古今。
魔生劫数法难演,道虽先输后必赢。此中自有冥冥理,多少因缘在此在中。
那妖兵封城演义;时过五日;兵精马悍。三目怪着龟皮灵丹养就,早也康复如初。一则城中烦闷,二则深恨三郎,遂出城丽水游戏。顽耍多时;忽见丽水岸边一个红衣女;在那里石头击水耍子。丢一颗,骂一句。丢两颗,骂三声。忽然间;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三目怪见此笑道:“这女娃不知是疯是傻?这般可爱!待我戏她一戏。”隐了兵器,把个头钻出水面;故交一颗石子打中自家。捂住额头大叫道:“啊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此人不是别个,乃是倩女。她见河中钻出个少年,捂住头乱叫!起身道:“怪眼少年;你又没死。乱嚷什么?”他就跳上岸边道:“你是那里的姑娘,打了人,怎么这等无礼?”
倩倩道:“你是那里的怪眼人,在此胡缠打哄?”三目怪道:“我是河中丽水宫太子;人称;百变无常赛二郎是也!姑娘果真何人?”倩倩道:“我乃中国欧阳倩女是也。”三目怪笑道:“原来是中国姑娘,少会,少会。这里荒无人烟,你怎么一个在此?诚然大胆!”倩倩道:“我向来胆大,早是你不曾见识!”三目怪笑道:“好,好!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胆大,我也胆大,这是缘分哩!”倩倩笑道:“无聊的怪人,熟嘴的后生。你胆大些什么事迹?在此夸口!”
三目怪道:“你听我说;昔年王母蟠桃会上;是我摄法迷住吕洞宾;变化他之形体去赴蟠桃会。会上方吃一个蟠桃;却被如来那厮识破;着我当场现形。我那里就惧?一柄叉战退四天王,哪吒太子,二十八宿。只被三十六个雷将困住无法脱身。是我施金光毒迷倒三十六个雷将。玉帝王母天颜失色,不期如来一紫金钵盂将我罩住。无奈向如来求赦。老和尚心慈,念我初犯;乃揭钵盂放赦。是我一金光打中如来手掌,一路打出南天门;更无一神敢当!自此我便有了名声!”
倩倩听说冷笑道:“原来无耻之徒,算什么本事?比那负心人差得远哩!”三目怪问道:“那个负心人?”倩倩道:“你祖宗哩!”三目怪笑道:“姑娘说笑了,哪有祖宗叫做负心人的?”倩倩已知三目怪来历,不敢久停,也不搭理他,转身离去。三目怪笑嘻嘻赶上道:“姑娘哪里去?”倩倩道:“天大地大,你管我去那?”三目怪笑道:“姑娘只身一人可不寂寞?且和我耍子去来。”倩倩道:“不去不去!本姑娘有事哩!”三目怪道:“此处一望无际,何等荒凉!我那水府就在丽水底下;不远不近。姑娘好歹去歇歇凉么!”
倩倩恼道:“你这厮好没主张,你我方才相识,怎么无故相邀于我?无聊!”三目怪道:“你这姑娘好不通情,早是你才有这份体面,受我赏识。真个不识抬举么?”倩倩道:“多谢公子赏识,我偏不领情,你便怎样?”三目怪转面怒道:“你个贱人,似我这般潇洒,你如何看不上眼?你走哪里去?教你不要慌,且和我耍子去来。”展开簸箕大手,一把拿住倩倩望丽水宫中而来。倩倩被那怪捉住,如何脱手?咦!这一去正是:
独立难撑魔掌,柔弱怎敌妖刚。邪逢倩女逞强梁,一亲芳泽有妄。
这回恶生情意,要合鸾凤鸳鸯。岂识娇娃有智张,到头虚空一场。
当下倩女难脱魔掌,被三目怪喜孜孜拿到丽水宫中,困于厢房之内。吩咐丫鬟道:“你们听着,这女娃儿有些洒脱,你等好生看守,莫交她得便走了!我要与之成亲哩!”众丫鬟惊道:“这少爷遮莫发昏了,往日捉来民女无数,一夜同欢,次日就做了蟒蛇点心。哪里来成亲之话?这番捉来一个红衣女子就说要成亲,何故也?”众妖纷纷议论,哪敢高做声?倩倩自被困在丽水宫,一切伏事周到,无奈禁卫森严,弄不得半点虚假。更莫想脱身出来。一发的又叫又闹,骂三嚷四,彻夜不肯安静!
慌得那大王问道:“我儿,你那里捉得来这个泼丫头,全然没有规矩,活活的似个疯子一般。你看她日夜吵闹,我等睡不着觉哩!”三目怪道:“父王宽心,任她吵闹,等她疯彀了,孩儿自有区置。”大王问:“你还是什么打算?这等容她?”三目怪道:“父王,儿子我喜欢她,要成亲哩!”大王惊道:“我儿你遮莫疯拉!这疯丫头有什么好处,你如此迷恋着她?要合她成亲”三目怪道:“她便没甚好处,我也喜欢她!父王你也莫管,儿子大了自有主张,何必瞎操心?”
大王摆手道:“不管,不管。你之个性,我也管不得!依我说这丫头有些不妥,须要仔细。”三目怪道:“自理会!”径自去了。大王叹道:“他妈的逆子,如今大敌当前,不是太平时候。你却只管风流!好,好,早知你是个祸根,我也做不得仁慈。到那得便时节,不除却你我也不是龟皮大王!”原来三目怪向来不伏善化,个性反叛。龟皮认他做义子之时;早知他不是池中之物,难以伏他。无奈惧他本事,不敢发作。不表他父子暗里不容;种下祸根。
却说三郎着金光毒所伤,直交七八日光景,方才复原。全然不顾倩倩安危。师徒商议;国宝就在丽水宫,已是探得明白。如今来时已久,不好再做拖延,早早拿回宝贝,好走路也!三个乃偷偷潜下丽水;隐藏宫前。三郎叫佛儿道:“你最伶俐,又是妖精不识得你,且进去探探信息;速来回报。”佛儿径至宫门前。捻颗石子,望门前一打;乒乒乓乓撒下满地铜板!小妖看见一个个眉开眼笑;忍不住丢下兵器;一伙都来捡钱。佛儿趁乱入城,摇身变化一只螯虾,真个:
步足多爪钳,身红十分鲜,酌尾还成扇,甲壳体更坚。
好佛儿,真个艺高人胆大;他一直走将上大殿,只见满殿妖精女眷打打扫扫,张灯结彩。似乎成亲气象。佛儿赶将上来,听见几个虾精蟹将在那厢议论。佛儿近前听话;他们说:“哥哥你说;这少爷捉来这个红衣女有什么好处?就要劳顿我等替他布置成亲?”另一个妖精道:“你也莫四处乱说,昨日我听少爷与大王说;此女名叫倩女;也不是佛国人士。乃是他乡中国之人。生得容颜绝世,天下无双。更是天性精灵!故此少爷十分迷恋,要合她成亲哩!”又一个妖精道:“原来如此,怪道少爷全无往日风流,原来是得来这么个可人儿,岂是凡人之福?”
佛儿听得分明;心下大惊!正要回去报信;忽听见三目怪喝道:“哪里的野螯在这里乱走?”一刃劈来。佛儿托地一跳;一剑砍中三目怪左臂。不管好歹一路打出城门,何人敢当?直跑到三郎跟前道:“师父不好了!”三郎道:“佛儿莫慌,你打听些甚事,说之与我。”佛儿道:“我入城中打探,未曾打探国宝信息,只见里面张灯结彩,挂彩喷香。便听得小妖坐在一处议论;三目怪日前捉了一个红衣倩女,要与她成亲哩!”
三郎听说;惊得三尸暴跳!骂道:“好贱人,无过说她几句,怎就这等不知羞耻,去投妖精怀抱,与之苟合?岂有此理,她不是别意,原是要报复于我。走走,定要去揪出那贱人问她羞也不羞?”正是:
情在不知珍,失情动怒容。问君情何在?天涯咫尺心。
毕竟后来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