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回:幽谷寻宝遇笛仙,陶三郎二斗寒魔
却说三郎跳下深谷,去寻找那放光之物。一路祥光冉冉降下谷底,却好又是一处松风古境,那得霜雪踪影?彼时驻足观看,但见:
群苍深环古境清,烟云漠漠自飘然。几树乔松磐岩秀,梧桐带雨枝半空。
缓缓流泉回肠曲,锦花烂漫铺香尘,蝶舞蜂飞缘谷底,莺啼无昼话长春。
三郎看了道:“似此苍山之境,果不亚于天台阆苑,就有这等美妙之处!”又见溪边立着一块玉碑,乃是金敲玉铸,浑然无染,上书;‘幽谷’二字。三郎道:“莫非那放光之物就是此碑?幽谷想是此谷之名。看这里高雅胜似仙境,松柏梧桐俱是千年古树,似是无人烟居迹,又有何人在此铸下玉碑?”放眼望去,果见古木森森,溪敲石韵,方圆不知几里。心道:“我且里面去看看,或有高人隐居未必。”
即拽步往前,行经半里,一段空地,一潭碧水之畔一块青石,高有几丈,石上弯曲似有字迹,仔细看时;原来刻着一首七绝;云:
人生一世草木春,日月如梭是光阴。壮志豪情男儿恨,倾城绝代有佳人。
后题:‘断肠人记。’三郎看毕笑道:“此诗虽非高雅,亦还不俗,只前面两句有些意义。从后面两句来看,莫非女子所作?看来此处果然有人居,断肠人莫非世外高人?待我探个究竟去来。”向前走不许久,溪边一株古桑;下面一块青石上又有四句话。乃是:
一江东逝,无非春水,三尺黄土,却才故乡。
后题;‘断肠人记。’三郎道:“字句浅显,意义颇深。”再向前时;一株樟树之下有一石;题着一首《西江月》乃是:
酣酣黄粱一梦,漫漫人生征途。古境长清独谷幽,枉笑凡尘多丑!
富贵功名何羡,月下断爱无愁。闲吟几卷渡春秋,平淡天长地久!
后题:‘断肠人记’。三郎看罢叹道:“好句‘平淡天长地久’此人修为至此,吾不及也!”又向前时;忽见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当中一条铺石小径穿林而过。三郎拽步入林,不到半里,忽飘来一阵笛声。三郎觉道蹊跷,过来竹林,不知高低,远远望见一座凉亭;悠扬笛声,正从从此中飘来。只是阻隔一条小溪,周围香烟缭绕,锦片一场。
三郎意欲渡溪,只恐水湿双足,遂解腰带化桥梁渡了溪水。及至亭前;又不见笛声,走将入来,里面空无一人,惟见石桌上一只竹笛,系着一头鸳鸯绦,下面压着一简书帖。三郎拿起那简帖子;上面写着四句话,乃是:
春冷碧罗似镜明,无愁无爱幽谷空。笛声妙系知音客,向前一里会佳人。
三郎览毕笑道:“却是何人敢来作弄我?我倒要去探个究竟。”乃执着笛子,袖了书帖。走出来,向前走出一片梅园,正好一里之地。住脚看时;只见一座草庵做得别致:
周围篱笆护就,一池冷泛尖芽。满目春芳实堪夸,一涧源泉清雅。
两扇柴扉紧闭,和风对舞明霞,洁身修炼有人家,胜似瑶池御驾。
三郎不敢擅叩柴扉,止于庵外徘徊。忽听见屋里叫道:“既然佳客来此,就请入内何妨?”三郎闻是女子声音;惊疑道:“小生不敢擅入仙境!”只见那扇柴扉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子:体态婀娜,翠衫飘扬。只是斗篷遮玉面,难识庐山标志容。那女子开口道:“蒙公子身临幽谷,且入小庵吃茶!”三郎不敢违悖,真个同入里面,叙了座次,将上茶果。三郎道:“小生姓陶;俗名三郎。只因苍山荡魔,误入仙境,冒犯仙姑,万分惶恐!不敢动问仙姑名号?栖居此化外幽谷,果是何高人?”那女子笑道:“小女子笛仙,号曰断肠,世居幽谷;未曾涉世。今蒙陶公子下降,此乃机缘也!”
三郎道:“你便是那断肠人。似此石上佳作,皆出自仙姑之手乎?”笛仙笑道:“妾身无过兴意乱涂,庸鄙之作,难登高雅之堂。”三郎笑道:“仙姑谦逊耳!”笛仙问道:“敢问陶公子少年几何?”三郎道:“在下虚度二十了。”笛仙道:“妾身痴长公子三岁!”三郎笑道:“既然姐姐年长三郎三岁,便以姐弟相称就是!不必以陶公子称呼。”笛仙道:“三郎果然不俗。只恐笛仙高攀了!”三郎道:“姐姐说哪里话?”因见三郎拿着竹笛,问道:“三郎可通笛韵?”三郎道:“三郎无才,难懂妙音,愿聆姐姐佳韵!”
笛仙笑指庵外道:“若说鸣笛献丑,可去亭内一聚。”三郎真个起身,就欲外出,忽见草庵上方供着一卷观音,列一净瓶,斜插翠竹。猛见那净瓶乃封寒怪丢弃之关风瓶。心中大喜道:“原来那放光之物是这个宝贝,想是魔王丢下山谷,着笛仙姐姐拾获,供养在此间。这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待我觑准时机问她讨要何如?”两个来至凉亭,又叙座次;三郎奉还竹笛道:“请姐姐雅奏!”
笛仙笑道:“姐姐不才,当献丑了!”乃玉手执笛,春葱按韵,奏一曲《凤求凰》,吹得甚是委婉动听!一曲笛终,三郎赞叹道:“姐姐妙奏!”笛仙笑道:“三郎乐乎?”三郎道:“不胜欢喜!”笛仙道:“三郎可知此曲之意?”三郎心中明白,故作不知道:“三郎愚昧,委的不知,请姐姐指点一二。”笛仙心中亦是明朗;只是笑道:“三郎高才,恳请赐教一阕如何?”三郎乃吟道:
“幽环古境渡群苍,一曲笛弄《凤求凰》。谷底鹏程三万里,蝶舞蜂飞窃韵香。”
笛仙笑了一笑,乃吟道:
“一脉斜阳归群苍,幽谷弄笛《凤求凰》。不羡鹏程三万里,愿求知音共鸳鸯。”
三郎闻言含羞无语。笛仙道:“既是三郎欢喜,姐姐再来献丑!”又执笛奏了一曲《梁祝》,奏得甚是凄美,三郎不觉沉醉其中。曲终;三郎道:“姐姐果然神仙妙韵,三郎叹服!”笛仙道:“三郎听姐姐一阕何如?”三郎道:“愿听姐姐高才!”笛仙含笑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已然入夜。笛仙道:“三郎呵,听姐姐言:
金波玉泻满上苍,皓魄今宵怜夜长。星隔银河谁与共,等闲幽谷伴三郎。
感怀三春芳龄梦,厌听莺燕语双双。鸾凤和鸣成宿愿,一曲《梁祝》恨鸳鸯。”
三郎闻言笑了道:“姐姐且听三郎道来:
弄玉空吹满上苍,入夜奉歌散巫阳。全无风云添气象,一韵《梁祝》满天香。
绝代佳人开情窦,皓魄催辉影双双。愿卿慢促相思调,鸳鸯琴瑟未必长。”
笛仙闻言笑道:“三郎果然仁人君子,心无邪念,笛仙叹服!”三郎道:“姐姐缪赞了。姐姐既视三郎如知己,何不以真面目视我也?”笛仙乃除去斗篷;好个笛仙,果然是:
冰肌玉貌,一代倾城。眉如翠羽齐还秀,肌如白雪体散香。果是倾城殊绝代,空将黛容幽谷藏。
三郎见了;暗暗赞道:“好个美女!”正是:绝代有佳人,空居在幽谷。乃道:“姐姐玉面娇娃,果世无双!”笛仙笑道:“承三郎赞叹,三郎才貌亦是世上无双。”三郎道:“比起姐姐来;惭愧!”时逢松风飒飒,月朗长空。三郎道:“姐姐,你看此情此景,又得姐姐佳人相伴,何等高雅也!正是:妙与知音月一赏,恨无杯酒吟古今。”笛仙闻言道:“三郎少待,姐姐去去就来。”径下凉亭而去。少时,双手奉上托盘,乃酒与点心。笛仙斟酒递与三郎道:“请三郎饮此一杯。”三郎接过道:“姐姐盛请,三郎先干为敬”笛仙同饮。各自饮了三杯,笛仙道:“三郎可信缘分?”
三郎道:“姐姐问此何故?”笛仙道:“似我久居幽谷,不入世俗。自认无愁无爱!不想昨日仰观天象,知有佳客来临,不意今日三郎果然来此。姐姐见三郎人物非凡,想来难得把持无愁无爱。故姐姐将言语试探三郎,若有失礼之处,请三郎包容则是!”三郎道:“姐姐何出此言?姐姐虽是化外之人,总是修得血肉之躯,怎过情字一关?若论缘分,似我与姐姐相逢苍山风花雪月之处,不是缘分是甚么?总是此缘分未达极至。只是;‘长存知己,情动于心’罢了。”
笛仙闻言笑道:“三郎情不在我,却在何处?”三郎道:“三郎之情,只在一念之间;捉摸不定。总是时机未到。”笛仙笑道:“原来三郎有情哩!”三郎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三郎亦难免此‘俗’也!”笛仙笑而答道:“三郎果然盛世豪杰,精通人性。”三郎道:“人性原来一理,只是心思各异,故此善恶不一,若论得成成大道;非悟不成。”笛仙道:“其心不坚,何来觉悟?”三郎道:“姐姐高人!女中豪杰,可惜了!”笛仙道:“可惜什么?”三郎道:“可惜了姐姐本来面目。”
笛仙道:“三郎何指?”三郎道:“姐姐了悟;‘断肠’二字,可摆脱本来面目。”笛仙道:“多谢三郎指点!”三郎道:“缘分所在,无须谢我。姐姐当持佛家之理;情源于色,色本来空。空空色色,法界纵横。此乃至德至妙之理,姐姐牢记。”笛仙道:“三郎之理何在?孔圣再世,老子重生?”三郎打个哈哈道:“非也,非也,孔圣乃儒,老子乃道,圣贤之辈。三郎么,似儒不精,似道不诚,乃俗人一个也!”笛仙道:“知己知己!三郎果非笛仙之情,可为师范也!”三郎亦笑道:“父为师,母为师,孔圣为师,老子为师,如来为师,观音为师,善为师,恶为师,君子为师,小人为师,姐姐亦为师。三郎之师何在?人之师又何在?皆在心耳!”
笛仙道:“三郎一席话,茅塞顿开!”三郎道:“开不了,开不了,茅塞一开,师却如之何?”笛仙道:“无智空长百岁,有志不在年高。我是见识了!”三郎道:“百岁红尘短如灯,少年怀智莫横行。他朝一旦年高了,霜鬓修为难十分。何来见识?”笛仙道:“不讲了,讲不过你。且吃酒。”三郎又吃了几杯酒。却才问道:“姐姐,三郎有一事想问。”笛仙道:“甚事?”三郎道:“姐姐草庵所供净瓶何来?”
笛仙道:“三郎已知来历,何必问我?”三郎笑道:“你且说来!”笛仙道:“昨日独步幽谷中,忽见溪边一物放光,及近观看;乃一净瓶,我拾起一观,知是宝贝。只可惜污了童子尿,没了灵气!是我将还丹养就,插上翠竹,复了灵气。故此供于观音画像下哩!”三郎道:“姐姐可知此物何来?”笛仙道:“我不知道!”三郎道:“此物名为关风瓶,乃苍山寒魔之宝贝。寒魔冰封大理,三郎上山扫荡,欲叫寒魔解禁。不想寒魔本事高强,持此关风瓶冻住我徒弟,败我一阵。是我复上苍山与之决绝,不想又输了!其夜入洞盗取宝贝。不想寒魔早有防备,将关风瓶使下法咒,驮于莲花宝座,我却动它不得。得便撒一泡尿污了净瓶。次日决战妖魔;魔王将宝贝奈何我,就不灵了。寒魔随手扔下山谷,不料着姐姐拾获,十分之幸!”
笛仙道:“三郎此来幽谷,莫非寻宝?”三郎道:“然也,因我力斗寒魔,肚中饥饿,下山觅食充饥,见关风口山谷放光。故此降下此间寻放光之物,不意与姐姐相逢,又访得宝贝踪迹。果然不枉此行!还请姐姐还我宝贝,待我收服妖魔,解去大理冰封,好完功果!”笛仙道:“既然三郎有用,拿去便了。只是今日夜深,请三郎停留一晚,明日再去何如?”三郎道:“恭敬不如从命!”
是夜;三郎与笛仙长谈不倦,将出行经历,救母之事也都说了。不觉东方现白,笛仙奉还关风瓶道:“三郎可知此宝咒诀?”三郎道:“不知。”笛仙道:“我颇能探究宝贝,已然破解宝贝秘诀,你附耳过来,我告颂你一片咒语,可伏寒魔!”三郎过来,笛仙附耳授诀;不知在说些什么。三郎听完大喜道:“破解大理冰冻,姐姐之功不小!”三郎说完就走,忽道:“我与姐姐有缘,不知可否讨姐姐一件物事当做纪念?”笛仙乃赠竹笛一只道:“三郎将何物赠我?”三郎道:“姐姐者,知己也,深藏于心。三郎无物可赠!”
笛仙道:“三郎心中有我,姐姐知足。昨夜一宵雅会,结识三郎仁人君子。此生已无憾事,只望三郎救母圆满,再来幽谷与姐姐一会如何?”三郎道:“我若圆满,姐姐亦也圆满,见面何益?免罢。”笛仙眼中滴泪道:“日久相思之苦,三郎真个不来?”三郎笑道:“何时忘却相思之苦,了悟断肠,是姐姐圆满了,故此不必再见!”笛仙道:“谈何容易?若还容易忘却,不叫圆满,是解脱了!”三郎道:“解脱也好,忘却也罢,只要不为情所困,就是圆满。”笛仙道:“姐姐问你,三郎于姐姐有情否?”三郎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当有情!”笛仙喜道:“姐姐知之,不复相留,三郎请去。”三郎告辞。正是:
雅会一宵幽谷中,三春翠竹动真情。得逢仙侣酬知己,缘合四象共妙音。
郎才女貌怀潇洒,万种风流脱世尘。可叹相思难结果,鸾凤和鸣却是空。
且说三郎离别笛仙,心中有感。一个筋斗早出谷底,复上苍山。隐了笛子,藏了瓶儿。直至苍山之顶,但见红日高升,恹恹的显得丝毫无力。关风洞口见了倩倩三座冰雕,又伤感了一回。大叫道:“泼怪,爷爷我来了!”吆喝声毕,哄陇一声,洞门大开。复又闪出两个魔王来。三郎笑道:“贤侄,吃我三杵,还是这般无恙,是条好汉!”封寒怪笑道:“似你本事这般不济,你那三杵只好当做挠痒,能奈我何?休来胡闹;早些走路去,饶你一命!”
三郎道:“如今你又没了宝贝,怎么还这等猖狂,叫我走路?解了冰冻,放了我徒弟,不消你说,自然走路”闭寒怪叹道:“哎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厮陶家姓,进了赖家门!不是懒朱性,倒是犟牛筋。哥哥,这厮实实的吵嚷得紧,惹他则甚?走走,大理就是金做的山,银铸的岭,莫去指望,我等去罢!”封寒怪道:“贤弟意思差了!如今赌也赌了,斗也斗了,杵还挨了他三下,现下还头疼!终不然就此干罢?叫世人传说;我的颜面何在”
闭寒怪道:“哥啊,面子不要犹可,还是性命要紧哩!”封寒怪道:“晓得你这等脓包,我便独身来此,也不与你同路?如今你不与我壮胆,返来唆嘴说出丧气之话,要你何用?”闭寒怪道:“你莫怪我,如今没了宝贝,这厮又是一身本事。怎地处么?”封寒怪道:“弟弟啊,你好糊涂!见有收魂镜在手,怎么说无宝?怕他怎地。你莫做声,看我来与他周旋!”叫道:“陶三郎,假如你要解释大理冰禁,且胜了我的宝贝!”咦!三郎道:“你前番宝贝不灵,这番又是什么宝贝,且将来现世,有何法力?”
封寒怪叫小妖拿来那面收魂镜。封寒怪拿在手中。三郎看时;果是宝镜!但见:
冷侵一天秋碧,影动四处清光。凝寒弄玉月中藏,顿开本性明朗。
灵台团员一物,那堪淑女梳妆。专喜迎风映暖阳,一照收魂无状。
三郎见了心惊道:“他却取出这个宝贝,我须是留心才好!”遂叫道:“妖怪,你拿的是什么把戏?也称得宝贝?”封寒怪笑道:“忒不识货,你莫小瞧了它的利害!敢来比势么?”三郎道:“且住!你有宝贝,我也有哩!”魔王惊道:“怎么你也有宝贝?”三郎笑道:“只许你有宝贝,就不许我有么?”魔王道:“你又是个什么宝贝,拿来我看!”三郎怀中拿出关风瓶来。说道:“我的宝贝在此!”魔王看得分明;骂道:“好你个陶三郎,只道你是个正义君子,不想你也做贼的勾当?”
三郎道:“怎见得我是贼?”魔王道:“你那个宝贝,分明是我的关风瓶,却到了你手。好道你不是贼?还赖怎么?”三郎呵呵笑道:“魔王你好记性,你那个瓶子早贯下山谷,碎了。此瓶那里是你的,乃我师玉净瓶哩!”魔王道:“怪哉,就是你师父的净瓶,怎么大小一致,尺寸无二,这等相似也?我绝不信!”三郎道:“瓶儿么,都是鼓的肚,圆的口。长来无尺,宽来三寸,眼望着那是一样的,端不是你的瓶哩!”魔王道:“且莫论你的我的,你还说说这瓶有什么好处,算得宝贝?”三郎道:“好处可多了!”魔王道:“怎见得?”三郎道:“这瓶儿不仅会关风,又会装人。”
魔王道:“胡说,此瓶一拽拳头无斤两,高矮大小值几分?就装得下人?”三郎道:“你等不知,这瓶儿望着小,肚里其实空阔。装他千儿八百人没甚打紧!你那又是个什么宝贝,有甚好处?”原来老魔精明,先诳出三郎话头,自家却不说。叫道:“你也莫问,就和你来试试宝贝如何?”三郎道:“那个怕你?”魔王欢欢喜喜,呵呵笑道:“你且立着莫动,我将此镜照你,若还躲得过,是你胜了!”三郎明知是计,却还装幌道:“我儿,若还这般,你等凶多吉少哩!”老魔那里应他,一心只要收服三郎,只见他将镜子一幌,光灼灼的映着太阳,飕的照将三郎过来。三郎只觉镜光刺眼,顿时天昏地暗,立脚不住。心道:“不好!”急纵云上高空,将关风瓶口朝下,捻着诀,呼呼的倒下一瓶子关风来!好风:
一瓶关风罩地昏,倒岭崩山气势洪。弄个旭日无光彩,灯火无明暗催更。
疑是神兵烟来哨,胜似判官夜追魂。浑浑噩噩吹寒至,渺渺茫茫遍长空。
果然好阵关风!魔王将宝镜照定三郎,意思收魂。不意三郎跳上半空,撒下一瓶关风,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乌云满空。就似黑夜一般不辨东西。魔王只觉风大,自知不妙,摸摸索索去那崖石靠背处避风。三郎撒下关风,半空中难辨妖魔踪迹。约莫彀了,收了风。一霎时风头过去,云散雾收。三郎低头一望;只见关风洞口,冰上加冰,雪上加霜,凝寒比前更甚!三千小妖俱着了风;木木樗樗都立做冰雕!三郎忽失声笑道:“好耍子,好耍子!此瓶果然是个宝贝,着风就冻!似此冰雕这么多尊,那个是我徒弟?那个是妖魔哩?”
三郎正欢喜间;只见崖后大笑三声,猛然走出两个寒魔来。三郎惊慌道:“这又做怪,原是着风就冻,似他老魔俩个怎地安然无事也?”原来那寒魔体性极寒,非寒冷中不得生存,故此不惧净瓶关风。当时崖后闪出两个寒魔,掣出宝镜;觑得亲切,映这阳光,飕的射过来。三郎眼中一闪,不及防备;扑的一跤跌下云头昏死过去。寒魔即时念咒;满洞冰封小妖,一个个都似雪狮子向火;不觉都化了。齐齐声吆喝:“大王万岁,爷爷万岁!”
且说三郎被镜子一照;立时神魂忽悠,又跌了个倒栽葱,只是浑身痛楚。地上呻吟道:“妖啊,什么妖法奈何我耶?疼得紧哩!”魔王见三郎口中乱念,笑呵呵地。闭寒怪道:“哥哥,那厮呻吟,未收魂怎地?”封寒怪笑道:“若论收他魂魄,只消我再一镜子照过去,他就是死了。便是他师父观音出山,管教他活不成,他死了只一条命,却又有何对手来与我斗争?不好耍了。饶了他罢!”闭寒怪道:“哥哥善人,饶他便罢,好歹拿了关风瓶去罢。”封寒怪道:“这个原来是我不要了的,不知他是哪里捡得来?只说是他师父的。此瓶左右是个关风之法;我等不惧,拿去插花,你我又无这般雅兴!终不然去做夜壶,是个废物了。拿它怎地?走,且吃酒去!”
满洞小妖一个个筛锣擂鼓,凯歌进洞不题。却说三郎趴在洞外。忍痛坐将起来,望着那只瓶子;真个哭笑不得!叫苦道:“笛仙姐姐指望我拿了瓶;能伏妖魔,平安离得大理。不想此瓶终是‘姓邪’。不是我仁义宝贝,奈何不得那魔王!可恨可恨!恨怎地?只恨自家无能,没得本事。制伏不了魔头,反被魔头玩弄。若非此魔心存一丝善念,我陶祥龙已然是镜中之魂,不复生矣!怎么还有后话可说?可笑可笑!”
忽又想道:“此魔本事通天广大,断然是天上之物。似此三教之内;满天神佛无数,魔王却是根源何处?出自那里?苦是我不识得。我若探究妖魔原本,须是上灵山见佛呵!想我救母路上,与佛祖三面之缘,岂可轻易见得的?若还上天面圣;多番讨扰上帝,我又有何颜再去?返要吃人笑话,说我无能!只是妖魔难伏,几时成得功果?何日离开大理也!”思想多时;心道:“此魔厉害,厉害在那面收魂镜。如今别无他计,先破了妖王宝贝,再图良策。”看着那关风瓶道:“瓶啊瓶,你虽是宝贝,终是邪物。留着是个祸患,留你则甚?”举手就欲摔破。忽又言道:“此瓶是个如意宝贝,摔了可惜!日后伏魔路广,终不然都不惧关风?还是留后有益!
遂藏了瓶。挨至洞口侧耳倾听。但觉静悄悄的!原是洞门封闭,难听里面动静。三郎外面侯至三更,月朗星稀,颇有寒意。算准是时候了,三郎将身子一拱;早到洞内。满洞大小妖精依旧烂醉如泥,睡做一地!三郎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妖终是妖,不务正业之辈!”四下里轻轻探望;忽见冰榻之上,横躺着两个老魔,已然沉睡。望见桌上满桌佳肴纹丝未动,三郎便觉饥了。近前来只管筛酒吃肉尽情享用。吃将毕,忽觉金光闪耀,转头看时;原来老魔怀里正抱着宝镜睡哩!
三郎笑道:“这厮也是个过来人;恐我来偷盗,抱着它睡怎地?”走过去,呵一口气;两个老魔愈发睡的沉了!喜孜孜的去拿那面镜子。不意那魔王力大,睡梦中只是不松手。倒把三郎挣得满头大汗。叫苦道:“着实难拿,难拿,十分尴尬,我就没法了么?”拿过杵,喝声:“细!”变作小如鸡子,尖尖细细,往那魔王鼻孔里搠几搠。魔王鼻孔里发痒;‘阿嚏’一声打了老大一个喷嚏,猛然松开手,三郎一把拿过镜子,顺便在桌上抽过一面碟子望魔王怀里一送;着魔王死死抱住,依旧睡了。三郎捂嘴笑道:“我的儿,想是日辰不好,拿个碟子当做宝!念汝日间饶我一命,我亦饶你一命。到了明日我再来与你等周旋,管教汝等一个不留!”叫声:“去也!”纵身出洞去了。
却说老魔只因贪杯,失了宝镜。怀中揽个碟子,只认是宝贝。清早醒来,闭寒怪把手伸个懒腰道:“昨晚睡得好沉,舒坦哩!”忽见封寒怪怀中抱着碟子;呵呵笑道:“哥哥这是几时的规矩?搂着碟子睡!”封寒怪听言醒来一看;果然是面碟,不觉坠下床来,捶胸顿足道:“天呀!这是什么世道?搂在怀里也着遭了劫也!”闭寒怪见此惊道:“哥呀,这是怎地说?”封寒怪扑地一下;将碟子贯得粉碎!这一响,满洞小妖俱都惊醒,见妖王发怒,不敢则声。封寒怪道:“贤弟,可见了宝镜?”闭寒怪惊道:“是你收着,问我怎地?”封寒怪道:“晦气,昨夜搂的是个宝镜,今早就是个碟子了!”
闭寒怪闻言跳下床道:“有这等事?莫不是你吃多了酒,错拿了碟也!”封寒怪道:“这也是有的!”唤小妖道:“你等都来找一找!务要找着哩!”小妖们即时腾床铺,掀被子,左左右右,角落旮旯的四下找寻。却那得有?正闹间;忽听洞外三郎叫战。封寒怪道:“休找寻了,定是陶三郎这厮趁我等酒醉做贼偷了去,只将个碟子来冒名顶替!”闭寒怪道:“哥哥说的是,这厮只要成功,此事他干得出来。是他劫了无疑!”封寒怪道:“叵奈这厮无状!我好心饶他一命,他返恩将仇报,处处撩拨;来偷我的宝贝。这番决不容他!”
急急披挂,绰兵器。怒气昂昂;复开洞门;老魔大肆声喝道:“陶三郎,你这厮十分无状!昨日饶你一命,就该知恩回避。怎么趁我等不备;做贼偷盗我的宝镜?速速还将我来!”三郎笑道:“我的儿,自家没收没管丢了家伙,返来赖我怎地?”闭寒怪道:“这厮忒不老实,做了贼返推得干干净净,不是君子所为!”三郎咄道:“泼怪,俗语云:‘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你是那只眼睛见我做贼?又在何时何处?怎么个做贼法?一一说清条理。就是闹到官司,也好做得凭证。休来这般空口无凭诬赖于我!”
封寒怪道:“罢了罢了,又没拿着贼赃,不好与你计较。如今关风瓶宝镜都归你所有,我不要了。饶你去罢!”三郎道:“来时四个,走时一个;我吃了亏,我不去!”魔王道:“一发放了你徒弟,饶你一伙去罢!”三郎道:“大理冰封,路滑,走不得!”魔王道:“一发拿轿子送你四个出大理如何?”三郎道:“这又为难,我生来坐不得轿子,头晕,坐不得!”魔王恼道:“你这也不去,那也不去,究竟何为?”三郎笑道:“好是你解了冰禁,路好走了,我便就去,也不劳你用轿子抬。”
魔王叫苦道:“三郎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占我的点苍峰,井水不犯河水。怎么非要寻我等难堪?想你泱泱大国,冻住一个大理,诚如海少一滴流,粟缺一粒收。到得那里?有甚要紧?非要这等执迷不悟,替大理出头做这番好事怎地?”三郎道:“妖王差矣,有道是;是我的一个也不能少,非我的一分也不去争。想此大理虽小,亦是我邦之境,子民非多亦是我邦百姓。一癣之疾能酿大祸,怎有一地生灾,百姓疾苦,却坐视不管之理?此非太平之道!你等妖魔祸乱,我既知之,怎么不除?决不容你!速速解此冰冻,万事好说!一味愚昧,不将你等打倒,誓不罢休!”
妖魔道:“偏你有骨气,我等便伏你不成,休来与我啰啰嗦嗦,那个怕你?”三郎道:“如今你又没宝弄,能奈我何?早早皈依,免动干戈!”老魔道:“你也只这般本事,猖狂什么?来来,与我斗上三百回合,见个高下,再说其他!”三郎挺杵喝道:“正有此意!”挺杵打来。魔王道:“后生休要猖狂!”将狼牙棒劈脑打来!这番好斗!你看那:
满空虹飞彩,动荡正邪嗔。来来争回合,往往赌输赢。好似龙虎斗,良将对手逢。寒魔狼牙棒狠狠,三郎如意杵威风。一个除魔怎迟缓,一个护身尽意兴。两个相持连山远,双方进退各分明。魔王又弄摄风法,三郎凌云上汉清。径闯天关惊神将,下彻地府震阎君。
这番恶斗果然不同!两个俱发了狠,斗将百十余合,难见上下。两个全无一丝破绽,看得下面小妖呆呆挣挣道:“爷爷啊!都是好本事哩!”两个从清早斗至午时。真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闭寒怪惊道:“似我兄长这般本事,可谓世上无双。想当年云游四川,遇见二郎,也还给上三分薄面,请得一盅茶吃。拜访兜率宫,老子也还奉上一粒仙丹做见面礼。想是世道不同,如今这般后生都猖狂了也!敢来与我哥哥争锋高下。我若上去助阵,恐世人笑话,且看我暗里助上一阵来!”
暗暗捻定一支袖箭,趁三郎斗争之际,嗖的一下甩将出去;直射三郎而来。三郎斗得兴起,哪里防备?实实的射正左臂。‘啊呀’一声跌下云来。三郎忍痛拨了箭道:“是那个这等不光彩?暗箭伤人!”声未毕;背后闭寒怪叫道:“陶三郎,拿命来”那怪抡双锤猛地当头打来!三郎纵身跳上半空,怀里掣出宝镜,映一映日光,嗖的照去辟寒怪,辟寒怪觉道刺眼,晕乎一下扔锤倒地。
三郎心怀善意,收了镜,拿出瓶来,口朝下;叫一声:“闭寒大王!”闭寒怪朦胧之中答应一声。不料关风瓶原只关风,着笛仙仙灵养就,更通灵气;千灵万应。当下闭寒怪答应一声;嗖的一声响亮!早已收进关风瓶去了。
正是:
邪魅欺心遭沦陷,仁人承仁显神通。毕竟那怪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