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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厂,几米长的横幅从大门一直挂到车间,每隔一处挂一幅。第一幅是“感谢煤炭部对我厂的大力支持”;第二幅是“坚持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调节”;第三幅是“大干快上,争取早日上马圆环链生产线。”
陈麻子指着第三幅说:“孙书记,我没说假话吧?”孙世杰含笑点头,领着严华、小柳一起上楼去找刘月亭。也是凑巧,转过楼梯口,居然碰见了老熟人高明文。
在来江南厂的路上,陈麻子已经把江南厂的主要领导班子成员作了介绍,其中就提到了高明文。他说高明文现在不但是江南厂办公室主任,同时还兼任江南厂协调办主任,其职权已经排在新任厂长雷鸣之后。值得关注的是,江南厂即将上马的圆环链生产线直接由高明文负责组织实施。高明文是周村与江南厂能否合作的关键人物。
孙世杰知道怎么做,他抢先一步,一把握住高明文的手说:“高秘书,还认识我吗?”
高明文愣了一下说:“好像认识,你是……”
孙世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红梅村上的,姓孙,还记得不?噢,我还参加过你跟红梅的婚礼呢!”
“噢!想起来了,你是大地主孙德贵的孙子,年轻时在生产队劳动,调皮捣蛋,对社会不满,改革开放后在周村第一个搞投机倒把,被我老丈人周仁志批斗……”“哎呀,你说的全对,只不过,我这次不是来听你‘夸’我的,而是来向你学习的。”
“向我学习?学习什么?”高明文开始警觉起来,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警觉的人,尤其是遇到老婆那头的“仇家”。
孙世杰打着哈哈说:“高秘书过去就是一个很谦虚的人,没想到现在还这么谦虚。你和刘书记把这么大的一个厂治理得红红火火,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多哩。老陈,你说呢?”
陈麻子说:“孙书记说得是啊,江南厂能上马圆环链生产线,这可不得了啊,看起来是你们厂的事,其实我们周村的村民也很高兴,毕竟你高秘书也是半个周村人嘛,值得祝贺!”
几句话说得高明文蛮开心的。他说:“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先到小会议室坐坐,我去跟刘书记预约一下”。
等他走后,大家才发现严华不见了。
陈麻子从包里拿出大哥大,拨通严华的电话,严华说他肚子疼在楼下厕所里。其实他在说谎。上楼的时候,严华是第一个看见高明文的人。他跟高明文是情敌,不论岁月如何荡涤记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想当年在周村输给高明文的时候,他就发誓此生不娶,要娶就娶周红梅。他是头犟驴,二十几年过去了仍不改初衷,哪个劝都没用。当过公社革委会主任的父亲从临终前一直求到断气,都没能让他松口。
他不想看见高明文或者也不愿被高明文看见,他溜出了办公大楼,并没上所谓的厕所,而是找到一处挂着“江南厂教育科”牌子的独立小楼,径直走到科长办公室,推开门,果然看见周红梅端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写东西,并没注意他开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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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引起了周红梅的注意。
周红梅抬起头看见是严华,陡然站起身,惊讶地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过去的一切跟放电影似的迅速地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周村西山坳坟场,要不是叔叔的一扁担砸昏了他,怕是那天已经让这个男人得逞了。
严华!色狼!色狼!严华!这个恐怖的声音不停地在红梅耳边交替响起,让她的身体由于高度恐惧突然颤抖起来,瞬间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红梅!”严华紧张地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扶住。红梅无力地扶着头,低声说道:“色狼!”闻言,严华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
几秒钟后,红梅突然抬起头,怒视着严华,右手很果断地去拿电话。她要打给高明文。严华害怕了,冲上去死死按住红梅的手。
“松开!”红梅说。
“松开可以,只要你不要打电话!”
“不打可以,但你不要胡来!”
“我不会胡来了!”
红梅看他态度很诚恳,自己先坐了下来,让严华在旁边坐下,并警告他不许动。严华无奈地坐下,望着红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红梅看了他几眼,忽然被他的傻样逗笑了。笑毕,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不久高明文陪同刘月亭去部里那几天,家里的电话总是响,她和儿子去接,电话大都没有声音。连着两个晚上,睡到半夜三更,总有人敲门,披着衣服去看,外面什么也没有。想了很久,一直想不透怎么回事。现在看见严华,突然醒悟过来,应该是严华干的。
“严华,我问你,最近你是不是给我家打过骚扰电话,还有半夜三更敲我家的门?”
“什么时候?”
“就是最近!”
“是不是高明文出差那几天?”
“你怎么晓得明文出差?”
严华一伸舌头,知道说漏了嘴,干脆承认道:“那几天的事是我干的!”
“你干吗要这么干?半夜三更的,拿起电话你不出声,开了门找不到人,你把我和我儿子吓坏了,这件事我都没敢对高明文说。我问你,你想干吗呀?”
“不好意思,是我想你想得太心焦,我不这样就整夜睡不着啊!”
“严华,都4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娃子似的呢?我周红梅已经人老珠黄。据我了解,这几年你发了,有钱有房有车,要想找个好女人还不容易?你干吗老盯着我不放呀?”
“你说完了吗?”严华抬起头,痴痴地看着红梅。
“我说完了!”红梅站起身。
“你不要急着走!我说两句行吗?”严华装出一副可怜的神情。
红梅笑道:“我给你倒杯水去!”
“哦,那太感谢你了!”水端来的时候,严华喝了一口,刚要说话,大哥大响了,红梅很羡慕地看着严华把大哥大从皮包里掏出来。严华“嗯嗯”两声后对红梅说:“红梅,没想到你给我说话的机会,可我有点急事,你看留做下回,行不?”
红梅说:“行,你去吧,过两天高明文要到德国去学习,到时候你打电话来。”
“他去德国?”
“是啊,我们厂即将上马一套进口圆环链设备,明文是这套设备的总牵头,他要带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去德国学习一个月。”
“那够辛苦的!”
“是辛苦啊!可有什么办法呢?一天到晚忙得跟陀螺似的,人瘦得跟猴似的,还是那几个破工资,有什么意思!现在非要当什么协调办主任,吃力不讨好,他也不听。”
“让他哪天跟我学学,自己开个店,办个小厂,很快就发了。”
“还是严华你头脑活泛,先是卖猪,现在又开屠宰场、开桑拿店、开烟酒批发公司。什么叫万元户,在你看来,十万百万才叫户啊!”
“那是!”严华很自豪地想继续说下去,但电话又响了,他没有接,而是拍拍包说:“我参加谈判去,你是周村人,谈妥了也加一股,以后我也可以经常来看你!”
红梅说:“你又来了!以后我们聊聊可以,但你别再胡思乱想!”红梅送严华出门。在出门的一瞬间,严华突然抱住红梅,想亲她,红梅奋力挣扎,瞅准了给他一记耳光说:“严华,你当真狗改不了吃屎吗?”
严华松开手,捂住脸说:“红梅,我就是一条狗,一条喜欢你的狗,随你怎么打我也舒服!”
红梅往后退一步说:“出去!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不理你了!”
不知怎么搞的,红梅不那么讨厌严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