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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经过将近20年发展的江南厂,本来计划扩大生产规模,上一条铁路线与全国联网,就因为淮南集资骗局,江南厂走上了一条风雨飘摇的艰难之路。有一组数据可以帮人们了解江南厂目前的处境:
固定资产:3000万元
固定资产净值:2300万元
流动资金账面:1020万元
流动资金负债:1280万元
应收未收货款:1900万元
应付未付货款:2278万元
银行存款:8万元
银行贷款:800万元
在职职工人数:2856人
退休离休人员:704人
从这组数据可以看出,江南厂流动资金周转出现困难,可以说连维持平时正常的办公开支都成问题,更谈不上正常生产。尤其是钢材,有时连煤炭部计划调拨的吨位都无钱购买。
一年多来,刘月亭守着这个烂摊子每天早出晚归,跟银行、税务,甚至部里周旋。到银行,希望能得到银行更多的资金支持;到税务,希望以企业困难为由,减免税收;到部里,希望利用政策买到更便宜的钢材。说实话,即使便宜,有时候也没钱提货。
他刚到办公室不久,供应科科长陈思远就把一份采购计划书送上来了。陈思远也是从乌鸦山矿区过来的,只是和刘月亭不在一个连队,所以不认识。此人比较精明、能干,去年领导班子调整后,刘月亭就把陈思远从一个采购员提升为科长,全面主管采购业务。
一年下来,刘月亭对当初的决定是持肯定意见的。看了一眼采购计划,刘月亭没有表态,他让陈思远坐下,自己出去吩咐已经是办公室主任的高明文打电话,把厂长王平、财务科长孙芹、销售科长雷鸣以及生产科长郑成浩叫来。
不一会儿,几个人前后脚进来。
等几个人坐定,刘月亭用眼扫了每个人一遍,然后轻轻咳了一声说:“现在开会。这样的会我们三天两头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下面从陈思远开始,谈谈你的采购计划。”
“好,我来说一下。根据以销定产的原则,本月生产任务是30台刮板运输机,需要板材150吨、电机等各种辅料18吨,预计总的采购价需要200万元,其中板材170万元。汇报完毕。”
提到用钱,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财务科长的身上,弄得孙芹很不自在。她扶了扶眼镜说:“你们看我干吗?我财务科管账,又变不出钱来。”
生产科长郑成浩笑道:“找银行贷款啊,这可是你们财务科的事。”
“你说得轻巧,别说我了,刘书记去了几趟人家1分钱都不给贷。不但不给贷,还说我们厂资不抵债,要我们从销售货款中抽着还债,你说这不是要命啊?
郑成浩问:“刘书记,真有这事?”
刘月亭说:“当然!这几天我陪孙芹跑了工商银行、交通银行、建设银行,他们都说没办法。目前中央采取银根紧缩政策,控制放贷规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看来想通过银行来解决问题是不行了。这样,老雷你说说你们销售科有什么好的建议。”
雷鸣是江南厂老销售人员,从建厂第一天就在销售科走动,对外关系非常铁。上个月厂里资金缺口三十多万,都是老雷从客户那里预支过来的。
雷鸣来冶城的背景跟郭东彪差不多,也是带着女朋友私奔来的。
全国人民群策群力开发江南大煤田的号角吹响,雷鸣赶紧悄悄把女人带到了乌鸦山矿区,一干30多年。
现在刘月亭要求他表个态,他清了一下嗓子说:“同志们,我首先申明,这个月我是无能为力喽,该给的面子人家已经给过了,本来答应借了就还的,但现在哪有钱还给人家?不过,为了江南厂,我会带领销售科全体员工向所有欠账单位‘开火’,争取要回几十大毛……”
众人大笑。
厂长王平敲了敲桌子说:“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笑。老雷,说话严肃点!”
雷鸣说:“哎,厂长大人,我哪里不严肃了,啊?刘书记都没说话,你着啥急啊?”雷鸣一直瞧不起王平,背后总喜欢说王平是小白脸,除了溜须拍马,啥都不会。
王平没说话,他不想也不能跟底下人发生冲突。他看着刘月亭,希望他出来主持公道。可是刘月亭一直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似乎根本没在意他们的冷言冷语。
这个局面,高明文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深知将帅不和是领兵大忌,可他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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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一会儿,刘月亭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便笑着说:“这么紧绷绷的干什么?都给我放松点!延安时期困难吧?饭都吃不上,三五九旅垦荒忙,结果怎么样?我的话题扯远了,下面哪个发言?郑科长,你说说吧。”
郑成浩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材料,有工资发,我老郑保证30台任务按时完成。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老郑的几句话跟表决心差不多。他是小学文化,照理当不上科长,但他当上了,主要归功于他有一身过硬的技术。江南厂最好的技工非他莫属。他是八级电工,车、铣、刨、焊、钳,样样精通,手艺在煤炭部都出了名,每次比赛都是冠军。
面对成绩,郑成浩总是归功于师傅。他说他年轻时很调皮,什么都不愿意学,师傅总是对他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年轻人学点手艺,一辈子吃不尽穿不穷。师傅的话其实他不信,之所以说信,是因为他看中了师傅的女儿,结果歪打正着,手艺学成了,师傅的女儿也成了他的老婆。
这个故事老郑在许多场合跟年轻人分享过,效果还真不错。
大家发言过后,厂长王平作会议总结。他首先回顾了江南厂一年多来在刘月亭的领导下所取得的成绩,比如,调整领导班子、增加职工福利、加强增收节支管理、统一城里职工上下班时间等,真正按照上级要求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起抓,取得了可喜可贺的成绩。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南厂资金短缺是阻止企业发展的罪魁祸首……”
雷鸣早听得不耐烦了:“得了得了,厂长大人,你学问太高了,说话磨叽,干啥呀,不觉得累得慌?”
“老雷,请尊重别人!”高明文点了一下。他是办公室主任,主持会议、维护场内秩序是他的职责。“王厂长,请继续!”
“好!下面我来布置一下任务……”
“不,王厂长,今天的任务我来宣布。”刘月亭打断了王平的话
在场所有的人都拿出纸笔做出记录的样子。每个科室负责人都把自己的任务一字不落地写下来。
刘月亭最后说:“为了确保本月板材到货,我和明文上一趟煤炭部,即使磕头作揖,也要把材料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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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把财务科提供的所有应收未收货款单位明细账按照欠款顺序和所在地区作了分类,把全国分成八块,销售科员工两个人一小组,分八路奔赴所有欠款单位,雷鸣称之为“八路军”,雷鸣自己则单独去了甘肃天水。
在销售科,天水好像是雷鸣常年承包的地方,他一年要去很多次。每次去他都有收获,不是拿到订单,就是要回货款,起码每次能给全科带回一袋甘肃天水的沙枣。在雷鸣的记忆里,甘肃天水本来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只是三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让天水变得奇妙起来。那是担任销售科长的雷鸣决定打开天水煤矿市场,独自一人待在天水三个月所发生的故事。
一连几天,雷鸣在天水煤矿采购部门、矿长办公室来回奔波。人家上班他上班,人家下班他下班。“上班”时除了帮人家扫地、打水、抹桌子,有时候还要帮人接送孩子,或拖个煤球。老雷能吃苦,干活也利落,那么大块头一点儿也不显得笨拙。见人三分喜七分笑,到哪儿都有人缘。尽管这样,一个多月下来,天水方面还是不松口,老抱着一个死理,只说要用就用张家口煤矿机械厂的,不用外地产品。
毕竟一个大老爷们,老婆孩子都不要,住在那么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里,每天帮人做倒茶、端水、抹桌子、拖地的事,心情糟透了。那天,天气有点燥热,雷鸣起得很晚,思前想后打算放弃天水市场。十点多钟,心情沉重的雷鸣在对面小面馆要了一碗羊肉泡馍吃了,本打算就此回旅馆收拾一下回冶城。出了小面馆,他看见一美少妇二十七八,怀里抱着个未满一周岁的孩子,抽抽咽咽地从面前走过。老雷感觉少妇有事,于是尾随其后,想看个究竟。
出了小镇,少妇走得很快,直奔三里外那座水库。水库很大很深,四周风景秀丽,是天水有名的自然风景区。
现在,晌午未过,婴儿尚幼,少妇哭哭啼啼,肯定不是为了游玩。
果然不出所料,少妇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地扑向水里。说时迟那时快,老雷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少妇和孩子一把抱住……事后老雷才知道,少妇的男人是矿大毕业生,在天水矿上工作,前不久在一次偶然的矿难事故中死了。少妇日日思念丈夫,这日突然听到丈夫在远处呼唤,她抱起儿子沿着声音一路走去。到了水库,少妇看见丈夫站在水库中央向她招手,要不是被老雷一把抱住,少妇就带着儿子殉情了。少妇并不想死,她一直想把儿子抚养成人。那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可能思念丈夫心切,走火入魔,要不是老雷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少妇的父母非常感激老雷的救命之恩,原来少妇的父亲是天水矿务局副局长,主管天水煤矿设备采购,这样老雷不但打进了天水煤矿,而且天水矿务局下属所有煤矿都在使用江南厂的产品。由于有了这层关系,别人要想打进天水简直比登天还难。就是江南厂的人去,没有老雷的招呼,对方也不会接待。
自从江南厂集资被骗案发生后,刘月亭被任命为江南厂党委书记接替赵进忠。在厂长选拔上,曾经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雷鸣,一个是王平。论资格、论经验,雷鸣都在王平之上,唯一不足的是学历差异,王平是大专学历,而雷鸣是初中学历。在报到冶城市矿务局的时候,中央正提倡“年轻化、革命化、知识化”,王平很顺利地通过了。正因为这个原因,老雷跟王平之间总有点疙瘩。当然,王平的无能也是令雷鸣瞧不起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