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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万的葬礼结束了。他的骨灰被安葬在曾经战斗过的乌鸦山矿区。那里有他的梦想、他的足迹,更有他和战友们的青春。在回来的路上,许多人都沉浸在那个让人难以忘怀的氛围里不能自拔。刘月亭、高明文、王娟、周红梅、苏定远、张海、武三槐……相信,王小虎在的话,也会如此。
对于个人而言,高明文看似没有变化,其实内心的波澜一天也没有平息过。周红梅的絮叨令他的情感无所寄托。明知陈冬芳已经跟着老华侨漂洋过海不知所踪,每天还要自欺欺人地期望她突然出现。这样的日子一天也没改变过,每天失望都会再次燃起他新的希望。
陈冬芳已经成为高明文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人走茶凉,总务科几次想把陈冬芳的办公桌收回,但都被高明文严词拒绝。高明文告诫他们,如果哪个敢动这张桌子,就是跟他高明文过不去。没想到为了一张桌子,高明文会激动成那样,个中情由,只有高明文晓得,总务科的那些人哪里能想得明白?
“你用吧,高科长!”在江南厂,哪个都知道刘月亭和高明文好像一个人。据说赵进忠要离休,接替他的就是刘月亭。面对这层关系,总务科显得无可奈何。没想到,人事变动很快得到了证实。
唯一不实的是,赵进忠不需要离休,刘月亭就可以接替他的位子,这在外人看来有点意外。
高明文不管这些,决定第一时间前去向老同学道贺。开口之前却发现刘月亭满脸愁容,一点儿都不开心,所以到了嘴边的话硬是生生地吞回肚里。他知道刘月亭不像自己这般儿女情长,他一定在为江南厂发愁,而且这个愁大如天,大得令天塌下来都不皱眉头的刘月亭感到无能为力。
“怎么了,老同学?”高明文轻声问道。
刘月亭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拿起一份电报纸递给他。这是一份加急电报,是淮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发来的,电文如下:
淮钢集资是骗局,五百万元打水漂,速来善后
看完这几个字,高明文惊呆了,他大叫着:“天啦,骗局,竟然如此!”话音还没落,刘月亭又拿起一份材料给他。这份材料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把高明文击倒在地。材料来自冶城市检察院,内容是关于赵进忠和陈冬芳联手与淮南市某诈骗集团内外勾结,骗取江南厂巨额资金的经过。
“不!不!不!”看完材料,高明文一连说出三个“不”字,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喊完最后一字,他把材料扔在地上,愤怒裹着极大的伤心,辛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原来淮南之行都是赵进忠和陈冬芳设的局下的套,什么老红军,什么任董事长,什么赵进忠醉酒,什么陈冬芳喜欢他,什么陈冬芳的“初夜”!都是假的,统统是骗他高明文一个人的!想到这,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捂着嘴径直奔向卫生间。
吐完了,他回到厂长办公室门口,不晓得自己是否还好意思面对刘月亭,犹豫片刻,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宣传科,看着陈冬芳的照片一句话都不说。同事小张找他有事,他怒气冲冲地用手一指:“出去!”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在高明文看来,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以为很聪明,后来却发现自己一直是被人愚弄的大傻瓜。高明文看着陈冬芳的照片,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丑陋不堪,越看越觉得怒火中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法再看到周嫂的影子。
“可恶的女人!”高明文突然端起玻璃台板,连同陈冬芳的照片一起狠狠摔在地上。在玻璃台板碎裂的一瞬间,高明文看见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照片被无数块玻璃扎出很多洞眼。高明文蹲下来,把已经破损的照片从碎玻璃中抽出来,再把上面的灰吹掉,凝视片刻,掏出打火机,手颤抖着把它点着。
望着青烟中的陈冬芳在火中痛苦地扭曲着,高明文终于发出近似绝望的笑声。
2
大清早,在周村队部广场,孙世杰带着副书记朴树根和村会计周小燕对那排红墙黑瓦的办公房指指点点。已经不做队长的陈麻子恰好路过,躲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隐约听见孙世杰想把这排有些年头的小平房拆掉,盖个办公楼。
陈麻子闻言大喜,耳朵伸得更长,听得更仔细,生怕漏掉副书记朴树根和小会计的意见。听完两个人的意见,孙世杰在明处笑,陈麻子在暗处笑。原来那两个人都十分赞成孙世杰的主张。朴树根说,都90年代了,村里也不是没钱,再这样穷酸只能丢改革开放的脸。会计周小燕也说,这些年周村大力发展乡办企业,集体收入步步攀升,不但农民富了,村委会也有钱了,适当改善一下办公条件无可厚非。
孙世杰决定跟镇里汇报后,就去找设计院设计,争取一个月后开工。
陈麻子听说月后开工,急得赶紧跑回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老婆站在旁边问他找什么,他说找那两瓶茅台和那条大中华。老婆说:”还找茅台啊,上回你大儿子的老丈人来,非要喝好酒,我就拿出来给他喝了。”
陈麻子一听就火了,指着老婆的鼻子骂道:“你个呆鹅,那是几百块钱一瓶的酒,你也舍得给他喝?”
老婆压低嗓音说:“大媳妇在外头听着哩!”
陈麻子就怕儿媳妇,这时垂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为自己找台阶说:“既然是亲家喝了,还不等于我喝了,我再去买就是喽!”
晚上,陈麻子到镇上超市买了两瓶茅台,夹着那条中华走到村东头最大一栋楼房门前,使劲敲门。门里的狗首先发难,冲着陈麻子拼命叫唤。陈麻子就骂:“瞎了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是哪个,就晓得‘汪汪’!”
里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孙世杰的老婆路琴。路琴问:“哪个呀?”
陈麻子说:“是我,路琴,你家看门神真厉害。”
路琴听出是陈麻子的声音,喝退了狗说:“哎呀,原来是陈老板呀,快进来!”
陈麻子走近,低声问:“大老板在家吗?”
“哪个大老板?”路琴不明白。
“孙书记啊,他就是我们周村最大的大老板!”陈麻子笑道。陈麻子把东西提得高高的给路琴看,灯光下,看见好酒好烟,路琴脸上现出异样的神采。她一边接东西,一边说:“在家在家,刚回来没多大会儿,你去跟他聊。”
陈麻子走进堂屋,看见孙世杰坐在中堂洗脚,那脚雪白雪白的,一点儿不像种田的农民。
站在孙世杰面前,陈麻子多少有点胆怯,这和过去相互有点过节儿分不开。过去,陈麻子跟着周仁志没少斗孙德贵,80年代初,还带人去抓过孙世杰,这一切虽然过去很多年了,想必孙世杰不会忘记,自己更不会忘记。
尤其是周仁志走后的日子,陈麻子跟孙世杰合作不到1年,主动撂挑子带着大儿子去干自己的泥瓦匠。几年工夫,走南闯北,硬是带出了一支工程队来。
早上也是巧合,让他听到村里要盖办公楼的消息,这可是一项不错的工程,尽管相互有点过节儿,陈麻子相信孙世杰胳膊肘总是会往里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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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世杰看见陈麻子,心里不是个滋味,打记事起就觉得这个人天天跟在周仁志后面招摇过市,一副奴才的嘴脸。不过,这个人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辞掉队长出去很快就当上了包工头,手上赚了不少钱。对于这样的人,孙世杰还是挺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