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高朋爷爷奶奶家,红梅还想着警察同学的话,她问高明文是不是王小虎出了问题,怎么他说话吞吞吐吐的。高明文也感到其中有问题,就站起来走到客厅想给王小虎打个电话。
高德培坐在沙发上看报,见他拨电话,就问拨给哪个。高明文如实说了。高德培放下报纸说:“别打了,刚才我接到你苏伯伯的电话,他告诉我王凤山倒台了,他是省内汽车走私案最大的保护伞,他的秘书朱南、女婿王小虎是主要参与人,王凤山被‘双规’,朱南被捕,而王小虎,你的老同学,跟着那个香港女人跑到国外去了。案子这两天就结案,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唉,王凤山,曾经是多好的一个老革命啊,在金钱面前败下阵来,可惜啊可惜!”说到这儿,高德培一个劲儿地咳嗽。
高明文问:“爸,您不舒服吗?”
高德培喘息着说:“身体不舒服无所谓了,思想混乱就不得了啦!现在有人趁改革开放之际,拼命给自己创造财富,崇尚资产阶级享乐思想,更想搞西方那一套!他们这是反党,只有死路一条!”
“爸,您说什么呀?”
“我说什么?你看看报纸,思想混乱啊,为一个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争论了十年,争论的结果是改革停止不前,国有企业市场竞争能力下降。现在,除了国家大型垄断企业日子好过一点外,在一些中小国企里到处涣散着一种消极的思想。就像你们江南厂。如此下去,公有制度何以为继?”
“爸,您说得不错!我想问的是,社会主义国家到底能不能允许市场经济存在?一大二公到底是不是社会主义的特色?”高明文提出非常敏感的问题。
高德培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离休在家几年,上头的事也不太清楚。不过,凭我的经验,不久我们党会对这些问题作出英明决策。儿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你要谨小慎微,最好少说话,多做事。上次你利用我的关系去教育局做生意,你现在看到了?王凤山就是因为支持自己的女婿利用自己手上的权力胡搞,结果连自己也赔进去了。此风不刹还得了?”
明文妈从厨房出来说:“老高,管得了这些国家大事吗?阿文,准备吃饭,别听你爸瞎唠叨。古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何必操这份闲心呢?”
“看你说的什么话?还有党性啊?常言道:天下兴之,匹夫有责。我虽然退居二线,但我还是党员,关心国家大事也是应该的。阿文,别听你妈的,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嚯!高德培,敢情现在讲这话了啊,当年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说我是才女,金陵一枝花,非我不娶,现在都忘了?”
“忘什么呀!老婆子,别说了好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给我留点面子!”
“什么面子!妈,说给我们听听。红梅,红梅,你也过来听听!”
“听什么呀?”红梅从里屋探出头来。“我在给朋朋上课哩!”
“出来听听我爸我妈的爱情故事,这可难得呀!”
“噢。”红梅拉着高朋,高兴地从屋里出来。高德培是个老古板,见状,站起来说:“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说完一个人回里屋去了。
2
第二天,高明文刚坐下,赵进忠就拿着一份材料往他面前一摔说:“高科长,你是怎么搞的,陈冬芳都要出国了,你怎么不向组织汇报?”
高明文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我也不晓得啊,怎么可能呢?昨天我还跟她通话,她说今天来上班。”
“你给我装吧你!我知道你跟她穿一条裤子!”
“哎,赵书记,你这话就不对了,说什么我跟陈冬芳穿一条裤子,你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你还是写份报告给我,要不我不批。”
“赵书记,你是不是舍不得陈冬芳走啊?”高明文故意刺激他。
赵进忠激动地说:“小陈同志方方面面都很优秀,政治上很有前途,她走了是我们厂的一大损失,我当然舍不得了。高科长,难道你不觉得吗?”
高明文心想,冬芳走,老子死的心都有,怎么会不觉得呢?但面上还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甭说了,甭说了,你赶紧写报告……”转身要出去,刘月亭站在门口,沉痛地说:“赵书记,一万走了!”
“啥?”赵进忠没听清。高明文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一万他……”
刘月亭点点头,显得很伤心。
“你说的是陈一万啊,吓我一大跳,还以为又出啥大事了。”赵进忠表现得很木然。
刘月亭说:“赵书记,这是大事啊,一万毕竟是在乌鸦山落下的病,我们这些从乌鸦山走过来的人都应该感到痛心。”
赵进忠说:“刘厂长,你是说我不痛心?告诉你,怎么说一万也是在我手上成为省劳模的。现在他这么年轻走了,让人痛心,可有啥用呢?我更关心江南厂的命运,关心江南厂一千多号人的生存问题。我相信,如果一万还活着,他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刘月亭说:“您说得没错,死者已矣,如何继承遗志,发扬革命精神,这是我们要努力去做的。您看这样行不行,由您组织一个治丧委员会……”
“不不,刘厂长,你忘了我明天还要去淮南。我想还是由你牵头,具体工作由高科长负责。”
“这样也行。”顿了一下,刘月亭想起陈冬芳的事,“赵书记,陈冬芳的事到底怎么样?”赵进忠皱了一下眉头说:“我让高科长写个报告。”
刘月亭拍了一下高明文的肩膀说:“明文,辛苦了!”
高明文笑道:“都是工作需要,不辛苦。”
刘月亭没有笑,他掉过脸对赵进忠说:“赵书记,陈冬芳辞职符合有关政策,你就批一下吧!”
“批批,都批!今天你辞职下海,明天她出国嫁人,现在都搞什么呢!”说完,故意气呼呼地走了。刘月亭和高明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坐下商量如何料理陈一万的后事。
商量的结果是治丧委员会全部由当年战斗在乌鸦山的人组成,他们是:
主 任 武三槐 赵进忠
副主任 刘月亭
组 员 高明文 张 海 王 娟
根据陈一万的遗嘱,他死后想重回乌鸦山。煤炭工业局和乌鸦山矿做了沟通,同意了陈一万的要求。对这两点意见,高明文完全赞同,说:“可惜少了一个重要人物。”
“你说的是小虎吧?”
“不是他还有哪个!他要是在,我的担子就轻多了。”
“这话不假。只是也不晓得这小子跑到哪个国家了,真苦了王娟了。”
“先不管他,这小子跑到天边,迟早会回来的。还是先说说这治丧委员会要把武三槐和张海请回来,哪个去请啊,特别是武队长回老家许多年了,还能来吗?”
“能不能来不晓得,他由我来联系,你现在赶到一万家,协调相关事宜,我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就过去。”
“你忙你的,我马上就走。”
“好!”
3
水西门大街。两层旧式小楼。楼上拉一横幅:陈一万同志永垂不朽。
银杏树下,摆了几张桌子。曾经在乌鸦山矿区共同战斗过的老领导、老战友、老同学一个个陆续到了,他们分别是苏定远、刘月亭、高明文、周红梅、苏玉、王娟等,郭东彪因为小虎的案子来冶城协助调查,听到信立即赶过来吊唁,看见王娟,主动上去打招呼。
王娟清楚,小虎有今天,郭东彪难辞其咎,要不是他和小胖把那个女人引荐给小虎,小虎也走不到这一步。想到这些王娟就来气,要不是看在一万的分儿上,真想给这个男人一记耳光。但她忍住了,她要在这么多的老领导、老战友、老同学面前保持冷静。
天气热,遵照一万妻子的意见,今天就去火化。所以但凡认识一万的,几乎都来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万的徒弟小贾,他因为贩卖黄碟被劳教一年,听说师傅走了,他恳求江南厂出面保释,让他送师傅一程。一到灵堂,小贾就跪在师傅灵前哭得山摇地动,在感谢师傅的同时,也作了深深的忏悔,他发誓出来后要好好做人,决不让师傅失望。
8:30,江南厂准备的三辆大巴准时停在了巷口。刘月亭站在二楼,让大家静下来。他说,今天来的客人比较多,组织起来比较困难,为了安全起见,顺利把一万送到乌鸦山矿区,希望大家服从命令听指挥。今天总指挥是他本人,执行指挥是高明文,后勤保证是王平。有人问:“什么时候出发?”刘月亭看了一下表说:“再等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晓得还等哪个。其实要等的人是武三槐和张海,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安徽,昨天接到刘月亭的电话他们都答应参加陈一万的追悼会。
9点刚过,武三槐、张海先后从两辆的士上下来。
张海看见武三槐,立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连部通信员张海前来报到!”武三槐很自然地回礼道:“张海同志辛苦了!”这个举动让前来迎接的刘月亭、高明文、王娟激动万分,他们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都不约而同地向武三槐敬礼。
礼毕,刘月亭紧紧握住老首长的手,相互打量,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武三槐先开口了:“刘排长,辛苦了!”
刘月亭赶紧说:“武队长,我们不辛苦!”然后又上下打量一番说,“首长,您老了!”
武三槐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岁月不饶人,转眼快60岁了,能不老吗?”看见高明文和王娟,武三槐一手拉住一个说:“高秘书,王排长,你们都是咱们连当时赫赫有名的战士啊!”没等高明文和王娟说话,看见红梅站在不远处向这边张望,武三槐就向她招手。
红梅赶紧拉着儿子高朋过来:“老首长,还记得我啊?”武三槐说:“大辫子周红梅,周村一枝花,没说错吧?没记错的话,你和高秘书应该还是一家,对吧?”
高明文和周红梅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武队长真是好记性,十多年了,还没忘掉我们。”
武三槐叹了口气说:“说实在话,老是老了,可是越老越忘不掉你们啊,特别是退休以后,每天都巴望着再回乌鸦山看看。噢,对了,周老书记身体可好?”
听到这句话,红梅的脸一下子阴下来,高明文说:“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可惜可惜!”武三槐欷歔不已。
“老武,老武,别跟娃子们絮叨了,还不过来看看我老苏!”循声望去,苏定远笔直地坐在银杏树下望着他,武三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老首长,没想到你会来参加一个士兵的葬礼,真让人感动啊!”
苏定远还想说话,刘月亭已站在二楼宣布灵柩起运,目标雨花狮子岗火葬场。话音刚落,哭声响起,人们的心情陡然沉重。
灵柩先上了一辆火葬场准备好的小面包车,其余的人依次上了江南厂准备的三辆大巴。车启动之后,鞭炮齐鸣,冥钱飞舞,场面令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