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一万看见高明文出来,眼泪就流下来了,他抓住高明文的手说:“明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本该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不要怪我这个时候找首长们麻烦,你晓得,平时想见他们比登天还难啊。”
高明文说:“一万,你说的都对。你忧己忧人,是一个好党员,你做得对。但是,你的徒弟小贾要教育好啊,他的行为有点无法无天。”看见小贾还在跟饭店保卫人员吵着要进来,高明文喊:“小贾,小贾,你别叫了,有什么话你跟刘厂长说,让他来解决。”
陈一万和小贾异口同声问:“刘厂长?哪个刘厂长?”
王小虎说:“你们还不晓得吧,刘月亭被任命为江南厂厂长,有什么事你们直接找他就行。”
陈一万说:“真的?怎么不早说呢?我相信月亭,他会把工人的利益安排好。”
小贾说:“师傅,那我们不找王书记了?”
“还找他干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具体的有月亭解决就行。”
“可是机会难得啊师傅,正好苏定远在,我不想输这口气。”
“小贾!”陈一万说话的声音似乎永远那么低,看起来很费力气。他看了看刘月亭,说:“小贾,你不晓得月亭跟苏定远是一家啊,有月亭就行了。”
小贾说:“既然师傅说了,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你们不进,我们要进。”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村的吴红棋、孙世杰、朴树根。
高明文问:“你们进去干吗?”
刘月亭说:“吴书记,我们打过交道,前两年你跟周支书总去乌鸦山,要我们捐款,特别是‘六一’儿童节,少一分钱都不行,是不是?”
吴红棋握紧他的手说:“多谢刘矿长大力支持!我们周村全体老百姓都记着你的好哩!最近听说你离开乌鸦山矿了?”
“是啊!刚离开!”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废钢被盗一事!”王小虎说。
“就为这事?那太不应该了!”孙世杰挪了一下身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吴红棋和朴树根说:“该死的贼逮着了该千刀万剐!”
“说不准那贼就是你们周村的!”高明文说着,看了孙世杰一眼。虽然是无意的,还是把孙世杰吓了一跳,他故意岔开话题说:“哎,我们来干吗的?还不进去啊!”
吴红棋说:“对呀,我们一是来给红梅贺喜的,二是来找领导要政策的。走!”
吵嚷声惊动了里面,高副省长走到门口说:“进来吧!时间不要太长,知道吗?”
三人跟着高副省长走进贵宾室,发现里面火药味正浓。除了刚才出门请他的那位老者面带微笑,其他人都很严肃。那情形就像三堂会审,一下子把并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周村三人震住了。老者喊他们坐,他们不敢,只好站着。
高云飞问:“你们找谁?有事吗?”
“我们找市委书记!”吴红棋说。其实王凤山就坐在他们对面,只是他们不认识而已。
“你们找他干什么?你们不晓得今天是人家高家办喜事吗?办喜事不办公事啊,晓得不?”王凤山有点不高兴。
“怎么不晓得啊!”孙世杰鼓足勇气回道,“我们又不是傻子,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不是逮这个机会能见到你们这些大老爷吗?”
“怎么说话呢你?!”朱南喝道。
“小老百姓,说话不中听,请王书记不要见怪!”孙世杰朝朱南说道。
“哪个是王书记!我不是!刚才说话的才是!”
“不好意思,王书记,失礼了!”孙世杰朝王凤山鞠了一躬。
朱南说:“老乡,你有事快点说,马上开席了,不要影响人家办喜事啊。”
“好!我代我们书记说几句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想带领周村发家致富,可惜力不从心,最头疼的是资金接不上。最近我们办了两个村办企业,一个是砖瓦厂,另一个是采石厂,本来预计资金是够的,可是干到一半资金就接不上了,眼看就要停工了,希望王书记能帮个忙。”
“原来是这事啊,这是好事啊!不对,这事你们也不该来找王书记啊,应该找你们的时厚恩书记啊!”苏定远对周村还是比较熟悉的。
“对呀!”朱南附和着。
“各位领导,时厚恩书记要是能帮上忙我们找你们干吗呀!他该给的钱给了,该贷的款贷了,他也没办法呀!”
“那你们找王书记是想让他帮你们贷款啊?”
“说是,也不是!我们只是跟上面提提,希望上面能了解我们村办企业的难处,给我们村办企业更多的优惠政策。”
“老王,听见没,现在农民的致富意识很强啊,看来我们不能忽视他们呀!”
“是啊,高副省长,我在想,发展村办、乡办企业也要出台相应的扶持政策,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他们很难。不过,老乡,你们精神可嘉,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会带回去研究,还有你们刚才的问题高副省长也听到了,这有利于解决你们的问题。这样吧,我们也不能让你们白来,朱秘书,把他们的问题记下来,回去给他们解决一下。”
“好的,记下了!”朱南把笔记本合上,然后对周村三人说:“还不谢谢高副省长、谢谢王书记!”
“谢谢高副省长!谢谢王书记!谢谢在座的各位领导!”三人激动地在原地转圈给领导作揖,就差磕头了。他们毕竟是三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今天不但见到了王书记,还意外见到了亲自把他们接进贵宾室的高副省长,这样的结果,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中午,一对新人在亲朋好友深深祝福中完成了各种仪式,喜结良缘。
2
两天后,红梅提议在江南厂宿舍搞个小型晚宴,邀请乌鸦山矿几位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参加。他们是:刘月亭和苏玉、王小虎和王娟、陈一万和他的胖婆娘,还有一位就是高明文的手下陈冬芳。
陈冬芳对高明文一直没有感觉,从第一天开始她就觉得高明文文质彬彬的没有男人味。不过,当成为新郎的高明文从她身边走过时,她突然被他俊朗的外表以及成熟的男人魅力倾倒,让她在一瞬间对高明文有了全新的感觉。
陈冬芳不明白,她跟高明文在一个科室快两年了,今天才发现高明文是那么的有风度,整个婚礼过程中,她的目光始终跟着高明文,几乎一直没有离开过。
现在她作为特邀嘉宾参加高明文的同学晚宴,这让她倍感荣幸。在江南厂宿舍,她就像宾馆的服务生帮助明文妈准备,心情也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第一个到来的是王小虎和王娟。夫妻二人手捧鲜花,祝贺高明文和红梅早生贵子。
第二个是陈一万和他的胖婆娘。陈一万没有捧鲜花而是捧着自己的肺,他感到最近一激动,自己的肺重得让他瘦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他咳嗽着,几乎让胖婆娘牵着进来的。
第三个是刘月亭和苏玉。这一对夫妻虽然手捧鲜花却是手挽手并肩进来的,让人觉得他们非常恩爱,至少在高明文眼里是这样的。
这对夫妻面对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高明文和周红梅,异口同声地说:“老同学,新婚快乐!”
高明文和红梅回答:“谢谢!谢谢!请客厅用茶!”刘月亭拍了一下高明文说:“老伙计,新婚大喜,洞房花烛,作为过来人我可要提醒你,不要贪杯哦!”“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刘月亭哈哈大笑。
闻声,王小虎、王娟、陈一万一起来到客厅门口喊:“老排长,你到了!”刘月亭说:“到了啊!”说着话,走上去跟他们一一握手。苏玉对红梅说:“新娘子,带我看看你们家的‘四化’。”“好嘞,跟我来!”红梅拉起苏玉的手,先去了卧室。
刚进去,苏玉惊呼:“这么大的电视机,还是彩色的哦!哇,正宗日本三洋收录机,这可是进口货哦。床也够大,生两个小高明文都睡得下。哎呀呀,席梦思也是名牌!”说得红梅心里美滋滋的。
出了卧室,红梅把苏玉带到另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和一台蝴蝶牌缝纫机。
苏玉说:“要弄来这些可不容易哦。”
红梅说:“哪个讲不是呢?不过,有王小虎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这些都是王小虎办的?”苏玉似乎有点不信。“是的,都是他办的,他可有本事喽!”
苏玉点点头说:“说的也是,他现在是商业局长,办这些事容易些。”
此时客厅里笑声不断,苏玉和红梅重新返回客厅。
苏玉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王小虎说:“嫂子,我们在说一万老婆哩!你说一万的老婆劲大不大,有一回她跟一万上新街口去买东西,挤公交的时候贼把一万仅带的30块钱偷走了。下车时,一万发现钱丢了,就跟老婆说‘抓贼!’老婆说‘贼在哪?’那贼心虚,跳下车就跑。老婆跟着去追。要晓得贼偷的是一万一个月的工资,不是一个小数目,她当然急,不追上小偷不肯罢休。可是一万呼吸困难,走路缓慢,她不想把一万落下,索性把一万一扛,穷追十里硬把贼追上夺回了钱,你说厉害不厉害?”
苏玉说:“一万,你老婆真有那么大的劲儿?”
一万喘息着说:“怎么没有?我瘦得只有七十来斤,她能吃能睡……”这话把大家全逗乐了。
“开饭喽!”当陈冬芳把第一碟菜送上圆桌的时候,小型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苏玉和王娟挤进厨房要帮着端菜,被明文妈轰出来了,说她们哪个都不许动,有冬芳一个人就行。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下来。刘月亭和苏玉坐在高明文和红梅对面,王小虎和王娟坐在刘月亭的右手边,陈一万和他的老婆坐在王小虎的下手,依次是明文妈和陈冬芳,还有两个位子空着。
明文妈问红梅:“你叔和你爸怎么还没来?”
红梅回道:“不晓得呢,我早上去看我爸,我叔答应好把我爸带过来的。要不要去喊一声呢?”
明文妈征询高明文的意见,高明文说:“那我就去看看吧。”他刚站起来,从周村请来照顾周仁志的红梅的叔叔慌慌张张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哥丢了!”
周红梅站起来说:“叔啊,你怎么搞的,怎么把我爸弄丢了啊?”她叔紧张地说:“我就上个茅房,等回到房里就找不见人了!刚才我在厂里找了几圈硬是没找着!”
“叔啊,你是怎么办事的啊!”红梅急得声音都变了。
高明文说:“红梅,你别急,跑不远的,你陪大家吃,我跟叔下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刘月亭说:“还要我们帮忙吗?”
王小虎说:“大伙一起去就是。一个痴呆独腿老人,眨眼工夫能跑多远呢?” 高明文说:“还是我自己去找。”说完就领着红梅叔下楼去了。
3
两个人很快在公交车站找到了周仁志。
红梅叔埋怨道:“哥啊,你瞎跑什么啊,吓死我了!”
周仁志歪着头说:“我要去北京!”
高明文说:“你去北京干什么啊?”
周仁志说:“我要去告孙德贵!”
红梅叔气得直摇头。
两人连哄带拽把周仁志弄回房间让他躺下了。
高明文坐回酒席,首先敬大家一杯,表示对大家的歉意。当他的杯子快碰到苏玉的杯子时,苏玉把杯子收了回去。高明文只好转移目标,和陈冬芳的杯子狠狠碰了一下,有意让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似乎在问苏玉,你干吗要躲着我?
放下杯子,高明文继续说:“尽管我们是同学战友,但我还是要借这个晚宴说一句感激的话。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忙,我的婚礼也不会这么顺利。特别是王小虎,在实现我的家庭‘现代化’上出了不少力。”
“打住!”陈一万费力地说,“你表扬他们可以,我什么事都没做,怪难为情的。”
高明文说:“就你那身体,能参加我的婚礼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还想怎样?”
“阿文说得对,你就放宽心养病吧!”刘月亭说。
“其实,我家小虎也没帮什么,他在商业局,正好能搞到,举手之劳。”王娟嘴上谦虚着,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苏玉说:“王娟,既然这么好搞,麻烦你家小虎也给我家搞台21寸彩色电视,行不行?”
“哎呀,这个你问小虎,我做不了他的主。”
小虎说:“你们别听她的!在我家,王娟就是老虎,她让我跪着我不敢站着;她不让我上床,我只能睡地板!”
“要死啊小虎,你在同学面前败坏我的名声,等回去看我怎样……”说到这,王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用手捂住。这个动作把大家全逗乐了。
王小虎说:“怎样,不打自招了吧!唉,受罪哦!”
王娟把脸一沉说:“王小虎,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让你受罪了?如果你说不清楚,就是诬陷,回去看我……呸呸,舌头老揭我的底!不说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一万老婆说:“你们还不晓得呢,我家这位三天两头朝我发脾气,要不是看着三个娃子小,我早就奔喽。”
陈冬芳说:“我们陈主任身体不好,哪有力气发火啊!”
“他没力气发,不等于没火发。在家里头,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舒心就摔碗砸瓢。好几次报销没报着,回来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谁叫他当年傻乎乎地死干,活该!”
刘月亭说:“嫂子,我说话你不要见怪。古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那个时代造就的就是像一万这样的英雄。他们冲锋在前,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为人民付出青春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没错!”
刘月亭继续说:“我们就拿一万领着工人闹薪的事做个例子吧,这种事在过去能出现吗?肯定不会。为什么不会?没人敢。要是在过去,别说去做,就是说出来都不可能。你说出来试试?不扣你顶反革命的帽子我不姓刘,所以没人说,更没人去做。今天一万敢去做,只能说明社会进步了!”
红梅叔听不懂年轻人的话,干脆默不做声,只顾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