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时，夫子庙基本上还是五六十年代的样子，仅状元楼、江南考试院等古迹做了修葺。那些青石板路守护着错落有致、古色古香的小瓦屋，保持着明清时代的格局。
改革开放后，夫子庙迎来了它的春天。首先变化的不是夫子庙的外貌，而是改革开放的政策。“让少数人先富起来”“你是万元户吗？”成了人们关注的话题。
王小虎在那批干部子弟学校的学生当中，一直很活跃，在乌鸦山矿，他跟刘月亭、苏玉共同制造了“鼓楼反革命大字报”案。1978年，他跟王娟结婚，通过王娟的父亲（已经转业到冶城市任书记）调到某区粮食局任副科长，专门负责粮食调配工作。这个工作可是肥差。在改革开放初期，粮油和布匹实行凭票供给，吃饭买米用粮票，穿衣买布用布票。那时能在粮食局、供销社工作，那是让人羡慕的。
王小虎离开乌鸦山矿的时候，刘月亭问他为什么不去江南煤矿机械厂，那里聚集着大部分干部子弟学校的学生。王小虎说他的爷爷是在爬雪山过草地时饿死的。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天天跟粮食、布匹打交道，这样心里踏实。王小虎的话，让刘月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转眼在粮食部门工作了两年。在这两年里，王小虎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是在婚后的第二年，他和王娟有了儿子王凯；二是在女儿王小娇出生后的满月酒上，粮食局老局长当场宣布提升他为科长，算是给他送了一份厚礼。有人说，王小虎升科长靠的是真本事，但更多的人说他靠的是老丈人王凤山。这种说法还是让王小虎有点生气，因为不管怎么说，王小虎的领导才能是不争的事实，他当科长绰绰有余，不容置疑。
最近，局里正在酝酿新一轮的人事变动，其中就有王小虎升任副局长的消息。本来这是好事，不少同事想祝贺他，可一连几天就是找不到他。
2
高明文拉着红梅来到白下粮食局找王小虎。有人说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们王科长了，听说到东北出差调大豆去了。他们跑到局长办公室问局长，老局长哼哈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小王可能回来了，你上他家去瞧瞧。”
王小虎住在夫子庙附近，靠近1路汽车站，是老式旧屋。这间屋子是王娟所在的夫子庙小学分给王娟结婚用的，也就60多平方米。后来校长知道王娟的父亲是市委书记，要给王娟换套大的，王娟没有同意。王娟不想利用父亲的关系谋取私利。
王小虎不这样看，他觉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既然单位有更好的房子，给别人住不如自己住。这个自私的想法是慢慢形成的。特别是当了科长以后，别人知道他是市委书记的女婿时，从局长到属员，对他都是敬而远之。局长在他面前不停地说自己还有两年就退休了，让他不要着急，王小虎听来觉得可笑。
改革开放了，一个粮食局的局长根本不是王小虎的最终追求。前年，局里组织一批人公费去香港旅游，花花世界让只见过乌鸦山的王小虎瞠目结舌。回来后，他开始改变自己。穿西装打领带，讲话老板腔十足。他想当老板，建立像李嘉诚那样的商业帝国成了他人生的最高目标。当他看见高明文和红梅时，站起来，显得很激动，紧握住高明文的手，好久没有松开。
“你好！明文，从我和王娟结婚后就没看见你们了，想你们啊！”
“这不是忙嘛，要不是准备结婚的事，厂里也不能给假啊。”
“是啊，我明白！快进来坐！”
三人进入客厅，分别在沙发上坐定。高明文环顾四周：“小虎，早听说你混得不错，可家里还是结婚时的样子嘛！现在提倡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家庭现代化也非常重要啊。”
“明文，没想到你的思想也这么开放了？你不觉得你说这话跟你在乌鸦山时不一样了吗？”
“你这叫什么话？我高明文哪天转变过？你说，我现在这个想法难道脱离了政策？10年前，让我们到乌鸦山挖煤，我们去了！现在让我们发家致富，我们能不执行吗？”
“看你，我没说你不对嘛！在我的心里，我一直认为你是好样的，怎么样，现在已经是宣传科长了吧？”
“别说我了，刚才我听说你要升副局长了，真的要恭喜你啊，你的级别快赶上刘月亭了。”
“瞎说，月亭现在负责乌鸦山矿区，主持工作，是正局待遇，我哪能跟他比！”
“别谦虚了，反正我跟你们不能比。”高明文怅然若失地说着。
“比什么呀，你别看粮食局眼下很风光，我老丈人说了，用不了三年，取消统筹统购，粮食局就完成历史性任务了。”
“什么意思？”高明文问。
“没什么意思啊！反正我不会去当什么副局长，我老丈人答应帮我换个工作。”
“喂，小虎，你这就有点不对了，你这是在以权谋私！”高明文还是未改当年的性格，说完后便有些后悔。
“我以权谋私？你还没去东北、广州看看，你还说我以权谋私，醒醒吧！如果你还不醒悟，你就要被历史淘汰了！”王小虎笑道，心里没有丝毫芥蒂。
“有这么严重？！别逗我了，反正紧跟着走不吃亏。”高明文一本正经地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虚！不说了，我晓得你忙，没事不会找上门的，你说，快要结婚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呀？”
“还是小虎了解我。说真的，我还真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什么事。”
“凤凰牌自行车！”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不会打老远从东郊来找我，就为了辆自行车！”
“是的，就为了这点事。能解决吗？”
“就这点事？小菜一碟。放心！包在我身上！三天后提车！”
“真的？太感谢了！我跟你嫂子都会好好感谢你的！”
“别来这一套！我王小虎软硬不吃！”
“我晓得你王小虎的脾气，那是‘小虎’屁股摸不得！”
“你别损我了，我还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话，有人在按门铃。凭感觉是王娟回来了。王小虎说了声“对不起”，便急急忙忙跑去开门。
3
听说高明文和周红梅来了，王娟还没进屋就大声喊道：“高秘书，周红梅，你们在哪儿，想死我了！”
高明文跟红梅很有礼貌地站起来迎接。他们发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王娟已经没有了那头飘逸的长发，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朝气的短发。这让周红梅很惊讶。
王娟结婚的时候还跟红梅说，她要把自己的头发留得长长的，跟红梅一比高低，此时红梅的惊讶表情，王娟当然明白。她一把抱住红梅，拉住周红梅的大长辫子说：“看你的，又粗又黑，又变长了啊！哪像我的，长长就开叉发黄。”
“那也不该剪掉，多可惜啊！”红梅说。
“可是，当老师的，在学生面前新潮一点，他们才会对你亲近。不然，他们淘气得很！”
“你说得一点不错，有几次我气得差点把它剪掉，要不是阿文拦住，我真剪掉了。”
“就是，我们当老师的不容易。”王娟看着高明文说，“坐啊！高秘书！我觉得你变得害羞了！”
“哪里，我只是变得更有礼貌罢了！”高明文坐下来。红梅也顺势坐下。“看你们客气的，自从我结婚到现在，就没见你们来过。”
“这你别怪我们，明文那个厂可忙了，他从来不去周村看我。我老是跟他说，有工夫去找你们这些干得好的同学玩玩，他却总说没工夫。”
“那今天怎么有工夫来了？”王娟说。
“那是为了我！我要他给我买辆凤凰自行车，现在到处买不到，只好来求老同学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爸爸最近把小虎调到商业局当副局长，你想买辆自行车那还不容易？”王娟显得很自豪。
“小娟，我的事还没最后落实，你……”王小虎有点不高兴。
“你……你什么？”王娟把脸一沉，“在老同学面前有什么啊？”
“好，没什么，没什么！”看起来王小虎有点怕王娟。其实他是在让着王娟。谁叫人家父亲是市委书记呢。在乌鸦山的时候，王娟根本看不上王小虎，那是王小虎死乞白赖地追上手的，从家庭地位上说，王娟高高在上，这是不容置疑的。
“小虎，你陪高秘书说话，我和红梅去做饭。”王娟笑着说。
“不了，我们不在这吃！”红梅站起来说。
“那怎么行！你们今天要不在这吃饭，我和小虎从此不理你们了，还有买自行车的事，想都不要想！”
“是的，王娟的话就是圣旨，你们敢不听？”王小虎在一旁劝道。
红梅看着高明文。高明文说：“吃就吃吧，不吃白不吃！王娟，你们家有什么好的，全端出来！”
“在乌鸦山的时候，你们不就想吃红烧肉吗？说什么，吃上红烧肉，女人都不想！告诉你们，今天我就去做一大碗扣肉，油而不腻，包你们满意。”
“算了，小虎，我看这扣肉还是不吃为好。”高明文说。
“干吗？”王小虎不解。
“你想啊，吃了这个肉，女人都不想，我们男人不是太亏了吗？”
“是啊，那真的是亏了！还是不吃为好！特别是你，你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万一连洞房花烛夜都不想女人，那我们红梅嫂子可有意见了。”说完，王小虎哈哈大笑起来。
“走！红梅，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烧饭去！”
王娟一边说，一边把红梅拉进厨房。
女人一走，堂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高明文和王小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起来了。
高明文说：“小虎，你变了！”
王小虎说：“我哪儿变了？”
高明文说：“你变得商人味浓了。你看你，西装领带，油头粉面，手上还戴上了戒指。说话也是洋调调，怪怪的。恐怕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你是从乌鸦山过来的人。”
王小虎笑道：“你能不能不提乌鸦山啊？都离开多少年了，你还忘不了。你说，在乌鸦山，那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怎么了？现在我才发现，生活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
“是吗？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
“明文，你不要但是了，要不是我们在穷山沟被耽误了，我会这么迟才结婚？还有你，到现在还没结婚哩！”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如果没有乌鸦山的经历，你认识不了王娟，我也认识不了周红梅。”
“这话不假，但这又能怎样呢？老婆就是老婆，结了婚就是结了婚，你不要抱太多幻想。”王小虎忽然压低声音说，“到如今，王娟还在想着一个人。”
“哪个？”
“哪个？还有哪个！刘月亭！”
“你胡扯！”高明文吃惊不小。
“跟你开玩笑的！”王小虎晃晃脑袋，伸伸懒腰，接着跟高明文聊起江南煤矿机械厂的事。
提起厂里的事，高明文立即兴奋不已，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0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