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不杀!不杀!”数万人的齐声震喝在高塘镇外响彻云天,排列整齐的士兵随着节奏有力的敲击着手中的盾牌,更凭添了几分声势。围着小镇设起的寨墙后,无数叛军士兵挤在一起,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攒动的人头。镇中央的高台上,几名叛军将领声嘶力竭的呼喝着,不过显然已经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了,所有人士兵的眼中都满是畏惧,其中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犹豫。
两天前,四万京畿精锐如猛虎出笼般从雍门要塞和长安内城同时涌出,几乎每天都听到好消息、每天都感受到胜利越来越近的京畿勇士们,在数日的休整下完全恢复了之前几乎已经丧失殆尽的斗志。而杨诚又令所有将士皆涂黑面,装束与之前他们夜袭时几乎完全相同。之前一句“黑面鬼来了”便引得数营同炸,而现在看到如此多之前令人畏惧的面孔出现,许多已成惊弓之鸟的营寨纷纷不战而溃—单是几十人便让他们难以应付了,更遑论现在了。
那些叛军精锐部队倒不至于不战而溃,不过主帅阵亡与潼关被克的消息已在叛军之中传得沸沸扬扬,关中叛军已是人心惶惶,加之各军之间互不统属,更谈不上什么协调,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城内二十万大军构筑的包围网,几乎在半天之内便被撕碎得七零八落。而驻扎在城外的叛军姗姗来迟的救援部队却被仓皇出城的溃军挡得难作寸进。郑志愉用了一夜攻下的长安外城,也在这半天内全然丢失。
正在城外叛军在是走是留左右难决时,潘氏的五万大军招呼也没打就仓皇逃往潼关方向,在路上还“不小心”透露了一个消息:关中军粮已所剩无几,仅剩的粮食也全囤积在孟塬与华阴之间。潼关失守后,关中叛军倒还没陷入马上缺粮的境地,不过主管军粮将领也是郑氏子弟,却已经开始减少供应除郑氏外的其他军队的粮草了。如此一来,更加坐实了粮草不够的流言。
现在被潘家的人这么宣扬,众人似乎看到了粮草断绝的绝境一般,头等大事已经不再是应对长安城随时可能冲出来的朝廷大军,而是粮草了。先是不属于郑氏的部队纷纷离开营寨,追在潘家大军的后面奔向华阴,他们军中的存粮本来就不多,根本不用人再煽动,几乎是全速而行,不多时竟然连潘家也被落在了后面。而那些隶属于郑氏的外姓将领们,开始倒还坐得住,不过随着另外两家和其他小家族的部队几乎走得精光,在无法安抚属下将士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跟随而去了。
而最后走的,则是现在被围在高塘镇的这六万多由郑氏族人率领的部队。因为之前杨诚的反间计,几乎所有重要的地点都是由郑氏族人驻守,他们自知责任重大,再加上已经派人火速报到洛阳,正在焦急等待最新的任命,根本就不敢走。不过等他们最终发仅剩下自己这些人的时候,京畿军队却骤然发起猛攻,连克数营,锐不可挡。孤立无援之下,剩下的部队哪还敢停留,陆续开始了撤离。
杨诚和刘虎倒也不急追,带着五万精兵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直到确认这殿后的叛军已经远远落在后面后,这才陡然加速,终于在离华阴百里之处的高塘将其团团围住。在尽量迫降的方略之下,他们目前也只是围而不攻,仅以士兵呼喝来不断瓦解对方的意志。
“这都两个时辰了,再不攻可就天黑了。”刘虎已有些坐不住了,自从那晚遇到三家高手袭击之后,杨诚似乎变得更加仁慈了。原来传檄天下的招降政策就已经够宽松的了,他却还不满足,不仅严令各军不得诛杀失去战力的叛军,更通告诸将,战功的大小主要判断标准不再是杀敌多少,而是生俘敌人的数量的多寡。
京畿诸将本来就被当初杨诚那两月平关中的气势所折服,而现在还不到一月战局就已经发展到渐趋明朗的态势,对杨诚的推崇已经开始高过刘虎了。虽然也有不少人对这道命令提出质疑,不过却并没有多少人响应。再加上第一天的战斗中杜业农斩敌一万俘敌八千,去只被杨诚轻言嘉奖;而斩敌千余,俘敌两万的唐道正,却被立即提升了一级,官封抚远将军,竟然成了杜业农的直属上级。
杜业农当然不服,当夜便找杨诚理论,不过却不知二人在帐中说了什么,第二天的战斗中便一改之前的风格。两人境遇的极大差距和杜业农先后态度的变化,顿时震动了全军,同时也明白了杨诚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了。虽然全面反击到现在还不到三天,但长安的八座战俘营却已经爆满,足足容纳了近七万人。反而是掩埋的叛军尸体,也只有两万多人而已。这虽然与叛军在之前便被打击得没有什么斗志有关,但更多的却是得益于杨诚的方略。
“等的就是天黑。”杨诚安慰的拍了拍刘虎的肩膀,望着前方感慨地说道:“如有可能,我真希望把这六十万叛军全都招降。多等几天也无所谓,等到他们真正缺粮了,一切就更容易了。”
按照之前的预想,以雷霆手段夺回外城的控制权后,至少要于叛军对峙五天,在叛军缺粮的危机更加明显后,再联合抵达蓝田的左化龙和杨开二人的靖西、靖北营同时发动,十日之内将战线直推到关中叛军的最后一个据点孟塬。所以他之前才会对蔡进锐说至少得坚守潼关十五日,毕竟集合京畿和荆州所有精锐,也不过才六七万之数,要在半月之内将六十万叛军完全击溃,这也不是一个容易达成的目标。
千算万算,他却没有算到三家高手针对他的袭杀,更没有想到原本极为渺茫的完全分化三家之策,竟然被自己两句话便达成。三个侏儒高手在潘家的地位果然尊崇,竟然能在不通知阀主的情况下,便让潘家在关中的五万大军积极配合自己的行动。正是因为潘家大军的领头溃退及沿途制造的谣言,才使得长安外围的叛军不战而溃,让他不得不提前发动全面反击。
“你就不怕潼关有失吗?”刘虎扁了扁嘴,自然也知道一旦天黑,这些被围的叛军中意志薄弱的少不了会溜出来投降。只要有人开了头,这孤立无援而又缺少粮草的六万叛军,在没有多余的选择之下,到明天天亮之时,恐怕就剩不了多少了。若是他们的将领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是兵不血刃的招降这六万人,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不过刘虎心里却仍有些不快,倒不是他反对杨诚的这一方略,那些道理他也懂。但是,这样一来,他和那些由他心腹所指挥的部队,根本就拿不到什么战功了!被陈博委以重任后,刘虎也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不过为了不至于让陈博对他产生猜疑,他的手下根本就没有一人掌控大军。可他们掌握的,却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兵贵精而不贵多,这个道理刘虎早就铭刻于心了,所以他那些手下掌握的部队,全都是能以一挡十、善于冲杀的虎狼之师。以杨诚的俘敌为主的方略,他的人根本就抢不过那些兵多实力却远不如己的部队。
刘虎本想借着这次大战让自己的手下凭战功而明正言顺的升上来,可现在却是希望渺茫了。就连他的神威营,除了在第一天夺回外城的战斗中出了点风头外,到现在为止竟然连上场的机会也没有。面对这已经没多少战意的叛军,若以斩杀论功,他的神威营简直就是一个熟练的屠夫,绝对可以在诸军中独占鳌头。
杨诚似乎也知道刘虎心中的那点想法,当下淡淡一笑:“有潘家甚至顾家作为内应,我倒是一点也不用为蔡进锐他们担心了。”有那三位地位尊崇的侏儒力劝,潘家倒戈几乎已经成定局。为了保全自己,他们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帮助杨诚平叛,他们既然能挑起关中的混乱,要想拖延一下叛军进攻潼关的步伐,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有了这个有力的内应,杨诚对平叛的信心又进一步加强了。
“无趣。”刘虎叹气道,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味。倒不是他有多喜欢杀伐,不过以叛军目前这个状态,在他的神威营面前简直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不用付出多少代价,便可以取得极大的战果,这样的好事又能遇上多少次呢?报怨归报怨,他内心对杨诚倒是佩服到了极点:在这之前,他对于杨诚那几招破敌之策虽不至于嗤之以鼻,但也并不报多大希望:战争的胜负最终还是得靠实力的碰撞—这是他一直抱守的信条。虽然他也喜欢在战前打击对方的士气,但却从来没有将其视为主要的手段。
但杨诚却办到了!依靠着在战前一步步的打击、分划、瓦解敌人,将人数的劣势完全扭转了过来。人数众多反而成了叛军的致命弱点:众口难调,人越多反而越容易被流言所累,而被流言影响的人到达一定数量后,就连最精锐的战士也会受其影响。三人成虎啊,人的从众心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的。
一时间,刘虎反而觉得自己最擅长的狼群战术根本算不得什么。杨诚才是真正体会到狼群战术精髓之人,自己的战术主要针对的是敌人的身体,但杨诚的战术针对的却是人心。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却总想着最大程度的歼灭敌人,这才不过数年,自己与杨诚的差距便已经到了难以逾越的境地。想到这里,刘虎自知自己难以学到这一招,不由有些失落起来。
见到刘虎落寞的表情,杨诚还以为他是在为无法建功而耿耿于怀,却不知他是另有所思。“我答应你,关中一平,赵长河就交给你收拾了。怎么样,这个功劳可够大了吧?”赵长河手下几乎全是京畿旧部,再加上刘虎与其中大量中下级将领颇有交情,杨诚自然是放手让他去了。再怎么说,刘虎也不至于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吧。
“哦。”刘虎心有所思,并没有听清杨诚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真的?可是皇上让我镇守雍洛,去并州怕是不太好吧。”嘴上这么说,不过他略有些兴奋的表情却完全出卖了他。十万京畿军队,就算自己招降其中一半,那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自己再顺势将其打散重组,那么……
“口是心非。”杨诚擂了刘虎一拳,笑骂道:“在我面前也敢装蒜,找打!”虽然有圣旨在前,不过一旦关中平定,除了直接面对洛阳之外,占据并州的赵长河也必须得提上日程了。相比于三家,赵长河的隐患更大:赵长河本身就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在他的子侄辈中也有不少领军方面的人才,比起仅有孙尧安一将帅之才而不用的三家,赵长河的实力可就大得多了。
并州富饶,又据有山河之险,若是让赵长河在那里站稳了脚跟,甚至进一步控制住那十万京畿军,要想打败他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而三家主力尽丧关中,东面又有谭渊、夏云、南乘风和叶家环伺,再加上潘家从中策应,只要他继续之前的策略,根本不用打几仗,便可轻易解决这场由三家引起的叛乱。
虽然如此,但他却无法分身北上,是以进攻晋州的最佳人选,也就非刘虎莫属了。至于皇帝那里,只要自己讲明一切,他也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只要自己一道奏章便可以解决了。
“嘿嘿,那就好。”刘虎咧嘴笑道,也就不再说什么虚伪的话了。虽然他现在已经封侯,获得了高到自己当初想都不敢想的地位,可是比起杨诚,他还是没有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战功。经此一战之后,天下恐怕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争爆发了,即使有,以他的地位恐怕也再没有多少领兵出征的机会。这几乎被他视为唯一的机会,当然不愿放弃了。
“咦?”高塘镇中突然起了一丝骚动,对峙的局面顿时改变。“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啊。”杨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浮出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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