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狂地迷了上打铁,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找黑子。拉着风箱,心噗噗在跳,李渔一出来,落在铁砧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遮盖不住我心跳的声音了。我盼望李渔朝这边看看,像一句歌中唱的那样,“把你的好脸扭过来”,可是李渔像向日葵一样只是围着那个小老板转。我暗暗猜测他们的关系,想李渔是不是那个老板的老婆,他们晚上在一起,李渔膝盖上的硬币是不是像衣服一样脱下来,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像做了贼一样惊恐不安。
想问问黑子搞清楚,又怕黑子知道了我的心思取笑我。
小饭店中还是会常常出现打架的人,一碰到这种事情,我放下风箱,悄悄揣一把农具过去看。我担心他们打架误伤了李渔,或者有人故意欺负李渔,而且我一厢情愿地把小老板想象成一个懦弱的男人,一旦李渔遭了难,他只会害怕地抱头鼠窜。这时我会勇敢地冲出去,挡在李渔面前,用手中的锄头或小铲去抵挡他们手中的板凳、盘碗。这时,我无比渴望风钢的刀子已经制成,我拿着它像拿着屠龙刀,号令天下。
黑子却不太喜欢打铁,总是和他爸爸吵着要去滑旱冰或者打台球。一站到篮球场上,穿上旱冰鞋,黑子就像一个追风少年,在人群中穿梭自由,还能随心所欲地滑出各种花样。我想他要是穿上一身黑衣服就好了,和鼓楼前那些胡燕一样了。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去滑旱冰,黑子在我的鼓励下,穿了一件借来的两股巾黑背心,虽然没有配上黑色的裤子,但已经像蝌蚪长出了两条腿,快变成青蛙了。他那天状态特别好,而且场上有几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她们跌跌撞撞,像一群刚学习飞翔的天鹅。黑子有意在她们面前表现,风一样滑出一道一道漂亮的弧线,有时故意去撞她们,引来一阵尖叫,然后紧急刹车或擦身而过,惹得女孩们快乐地咒骂。在一次飞速后退中,他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小孩。黑子没有去扶那个小孩,而是脱下旱冰鞋悄悄地走了。这种场合,谁撞谁一下太平常了。我想他可能是怕挨骂,便过去帮他扶起了那个小孩。可是,我扶小孩的同时,有人揪住了我。
“别走!”
我用劲挣扎,说:“你干什么?不管我的事,我只是看见他摔倒了,过来扶扶他。”
扭住我的人却说:“不是你撞到他,怎么会去扶他?”
我心里骂自己多事,不再和她争辩,盼小孩站起来,好了事。
可是,小孩站不起来,说脚疼。
所有滑旱冰的人都不滑了,过来围住我们。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想小孩等会儿肯定能站起来。
可是,等了一会儿,小孩儿还是说脚疼,站不起来。
扭住我的女人急了,让我领着去医院。
我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女人说:“不是你,我怎么就揪住了你。”
我说:“我是看见小孩摔倒了,过来扶他一下。”
女人说:“不是你撞到,你怎么会去扶他?”
我不停地解释,可使周围乱哄哄的,没有人认真听我的话。
过了一会儿,又过来一些人,我看到了李渔,像看到了救星,想她一定会帮我说话。
可是,李渔一过来,就问揪我的女人:“姐姐,出什么事了?”
“刚才这个小后生撞到了鹏鹏,不认账。”
李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撞着人怎么不认账?”
这是几年来,我和李渔第一次靠这么近,而且她抓住了我的胳膊,可是在这种场合下。
我的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哽咽着说:“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找你家长去。”
李渔拖着我,那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跟在我们后面,我像一位被游街的犯人,感觉无地自容。
在黑子家的铁匠铺见到李渔好几年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牵着我的李渔比我足足高一头,伸出的那只胳膊下露出黑黑的腋毛,不停地大声嚷嚷着,唾沫星子溅我一脸。以前那个捧着一把香喷喷瓜子的李渔不见了。她像画皮一样露出狰狞的面容。
在前面十字路口,队伍停了下来。
李渔问:“朝哪边走?”
我闭上眼睛,害怕碰见同学和老师,而且心里也确实不知道要往哪边走?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听天由命。
人群都在我背后停下,小孩在她妈妈怀里哼了起来。李渔攥紧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我背后推了一下,快走啊!
我闻到一股油腻腻的味道,从旁边李渔的身上散发出来,这种味道是那种陈年老锅刷的味道,只有一直呆在小饭店的人才有。我想起不久前在李渔身上闻到的那股幽香,不知道怎么人身上的味道在这么短时间内,变这么快?我睁开眼,看了一下李渔的膝盖,那块闪闪发亮的硬币没有了,原来贴硬币的地方留下一块丑陋的疤。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李渔只不过是一个小饭店的老板娘,或者是个跑堂的服务员。她膝盖上贴个硬币是大概只有她这种人才会做出的炫耀行为,可能她还想把钱贴额头上。我想象着带着血和脓的一元钱的硬币能干什么?买一碟花生米、割二两猪头肉,或一袋雪花膏……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这不是和黑子一起打铁的那个后生吗?”
我看到那个饭店的小老板赶过来。我想他会给她们说说,放了我。我用期盼的眼光望着他。
李渔说:“他不肯领着我们去找家长。”
老板说:“一起去找黑子吧,找到黑子还找不到他家长?”
我猛地一挺身子,喊:“我不去!”老板在背后用劲推了我一把,有些得意地笑了。
“我不去!”我使劲踢着腿,拧着身子。
“啪”,一个耳光落在我脸上。
“由你?”
“你怎么打人?”
屈辱和愤怒让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而且更让我难堪的是我看到夜正好推着车子走过来。我想她很了解我,会很豪气地站出来。可是,她显然看到了刚才打人的一幕,仰起头来望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惊诧和鄙夷。我想起在那些满天都是星星的夜晚,我们俩推着自行车站在结冰的小河旁,四周一片黑暗,可是我们心中充满光明。
我觉得一切都完了,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由此,我的心硬了起来。此时我手中有一把刀子,一定宰了他们。
不容我多想,老板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我被这对狗男女一左一右押着,像要上法场的犯人。可是,我的心里还是盼望夜马上回去把我的事情告诉同学们,呼啦啦来一大帮人,一起帮我和他们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