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钟,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管家在汇报情况时说,已经派人骑快马到曹娥江边报信,让船工先把船准备好,为了尽早实现五公子思念友人的迫切愿望,一共配备五名船夫,一个掌舵,四个摇桨。棉衣毛毯等防寒避雪之物已经放进马车里,就等着公子上车了。
王徽之拍着江小道的肩膀说:“江兄,我们上车。”
胡小蜜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貂皮大衣,套上了鳄鱼皮鞋,准备尾随上车,被老板制止了。王徽之说:“我们男人的事情,女人瞎掺和什么?回去睡觉。江兄你说是不是?”
江小道看着满脸委屈几乎要哭出来的胡小蜜,说:“公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公费旅游,带那么多人干什么。车夫,开路。”
管家把缰绳拉住了,让等一等,保镖还没上车呢。
“我又不是去打群架,让他们回去吧,大冷的天。应该知道体恤下情的,管家。”
积雪深及半个车轮,鞭子一直在响,三匹马在灰蓝色的夜路上吃力的奔跑。出了市镇,就是村庄,然后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白雪皑皑和肆虐的大野。耳朵里只有风声、雪声和马车的奔跑声。积雪之上的道路变得无比平坦,他们悠然地摇晃着身体。时间不长,车夫吁了一声勒住了马:
“到啦,公子。”
他们从车上下来,看到一溜乌棚船中间泊着一艘大一点的木船,船上的几个船夫正走上来拿御寒的衣物,还有几瓶茅台和两只盐水鸭。车夫把车赶回去了,说好了明天早上来这里等候公子。一个船夫说,中午吧。天在下雪,水路不畅,船大概要走一夜,公子还要和戴先生探讨问题,早上是不可能回来的。王徽之没说话,看看车夫。车夫说没问题,就一大早过来,早来就多等一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
船开了。因为水面上落满积雪,雪化了结成薄薄的脆冰,船行起来比较吃力,四个摇动船桨的水手喊起了号子。江面静寂,船工号子之外是簌簌的落雪声音。王徽之和江小道在船头的遮雪伞下围着一张桌子坐定,桌面上摆放着茅台、两只高脚杯和两只盐水鸭。他们边喝边吃边聊。曹娥江幽暗平整,像一块刚松过土的平原在他们面前展开,船行水上仿佛疾驶在陆地上。
两人推杯换盏,猜拳行令,很快就把两瓶茅台和两只盐水鸭消灭干净。看着面前的一堆鸭骨头,两人都笑了,晚饭吃的少,现在全补回来了。酒足鸭饱之后,浑身通泰暖和。王徽之思维变得活跃起来。
“如此美好的生活啊!江兄,你明白了吧,真正属于我们知识分子的美好生活,就是眼下我们船上的生活。自在,散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心所欲,活脱脱天地一沙鸥!”
“子猷公子所言极是。我等俗物,斤斤于口体之奉,为名利驱驰如履薄冰,惭愧呀惭愧。若我大晋朝的知识分子、学者教授、作家艺人,都能有公子之胸襟,何愁人口素质不能实现一个质的飞跃。”
“江兄过奖了。王某一芥书生,怎敢劳江兄如此上纲上线,不过是天性好玩,图个自由快活而已。江兄还记得左思先生的《招隐诗》吗?好诗啊,真想对着天地间击节高唱。”
“公子见笑了,小弟素来对左思的诗文情有独钟,今夜实在是酒喝得过量,一时糊涂记不起来了。”
“江兄不必自责,我也是一时清醒才记得起来。其实也不必背诵出来,深解其中三味才是至关重要的。这样的夜晚让我想起左思,想起《招隐诗》,想起远在剡溪的戴兄安道。”
王徽之说完,转过身催促船夫,桨划得再快些,他思念老友,实在是度日如年啊。这是他第十四次催促船夫。船行使得已经很快了,岸边黑暗沉重的景物急速向后退去。船夫们早已脱掉了外衣,光着膀子还大汗淋漓,幸亏有大雪及时落到身上解暑,否则真想跳进水里洗一个冷水澡。
船行使的速度让在曹娥江上吃了一辈子水饭的老船工都惊奇,凌晨两点就已到达剡溪。这个时候是夜间天最黑的时候,只能看见江边零散分布的人家,低矮浓重地伏卧在雪夜里。船向前滑行,经过几棵连抱的大树,他们终于看到临近江边的一间小屋透出灯光。那点灯光微小却精神,一下子让人觉得剡溪还是清醒着的。很显然,隐士戴逵此刻还在灯下苦读,当然,也可能是在赶一篇编辑的约稿。不管怎么说,戴安道的灯在亮着。江小道又开始敬佩王徽之了。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有友如此,可见王徽之的品位了。江小道窃喜,为自己能成为王徽之的朋友而高兴。
“公子,戴先生的住处终于到啦!”一个精疲力竭的船夫说。船刚停到通往小屋的台阶前的石码头里,这个船夫就大喊起来,“戴先生,戴先生,王公子看您来啦!”
船夫喊了好多声,还是不见戴安道出来迎接。莫非戴先生睡着了?船夫有点纳闷,既然已经上床,为什么不把灯灭掉?他忍不住想问问五公子。却看见五公子摇着一把扇子说:
“船夫,我们回家!”
“公子,您不是要看望戴先生吗?怎么不进去又要回去了?”船夫问。
“是啊子猷公子,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戴先生不在家?”江小道也弄不明白了,“可是他的灯还亮着哪。”
“我本是乘兴而来,一路上观赏驰神,回忆了戴兄的点点滴滴,已经了却了思念之苦,我兴已尽,现在兴尽而返,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何必要见戴兄呢?好了,船夫,掉转船头吧,回去还能赶上用早点呢。”
船夫虽老大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又在五公子的催促下原路返回。在整个归途中,江小道激动万分,他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愿了。一定要为子猷公子来一个特写,他看着王徽之潇洒自若的神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天哪,这才是真正的文人,他几乎要崇拜得五体投地了。江小道默默地打着腹稿,恨不得船立刻回到山阴,他要一口气把文章给写完,越快越好,还能赶得上明天报纸的排版付印,老总一定会十分满意这篇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