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崔辅成一家三口去了王部长家,崔辅成是隔了半个月才踏进这院子。王部长老俩口正在院子里忙得不亦乐乎,又是杀鸡又是剖鱼,池子里还浸了海鲜。
王梅说,崔辅成才半个月没来,这待遇就立马上了台阶。
丈母娘说,还真不是为了招待你们家的院长大人,你爸说今天有贵客到。
崔辅成说,谁?谁能让这院子闹出这么大动静?
王部长笑而不语。
崔辅成要去浇大粪,王部长说,今天免了,有客来,别弄得院子里臭烘烘的。
收拾停当,王梅和她母亲进厨房上灶,翁婿才在桌前落座。桌上已摆了几样冷莱,只等客人一到就能开席。
王部长说,想好了?打算改王天一为崔天一?
崔辅成想不到王部长的招式如此凶猛,劈面而来。崔辅成来不及躲闪,说,想过,不想了。
王部长说,这事对你们崔家也不公平,你当初也只是一句戏言,我当了真,让你心里委屈了这么多年。你续谱时报上崔天一应该,在崔家族谱上是崔天一,在王家族谱上是王天一。等到哪天计划生育放开了,让天天多生几个娃,这事就齐了。
王部长说,你真要计较,也可以听孩子的意见。天天,你愿意姓王还是姓崔?
天天说,我要姓白。
崔辅成一个激灵,心里像被什么击中了。天天说,白斩鸡,我要吃一块白斩鸡。
院子的门铃响了,天天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开门。王部长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又坐下,双手竟微微颤抖。崔辅成要扶他,他摆摆手。
你是谁?天天问。
我是你大舅。
你从哪里来?
山东临沂。
话音未落,客人已进了门。莫非是王部长的远亲?崔辅成仔细打量,来客农民打扮,须发斑白,满脸风霜,看上去至少也年逾花甲,模样倒是跟王部长有几分相像。
来客丟下手中的拎包,朝王部长双膝一跪,说,爹,我回家看您了。
崔辅成诧异地站了起来,从来没听说过王部长有儿子。王部长老泪纵横,头顶的几绺白发抖个不停,王部长说,我儿,坐着说,坐着说。
来人坐下,说,爹,奶奶活了九十九岁,一年前去世,我将奶奶安葬进罗家坟地,满孝已一年多。现在,现在该可以回来孝顺您了。
崔辅成终于眀白,来者真是王部长的儿子。朝鲜战争时,美国人轰炸志愿军,新战士王正义第一次上前线,山东籍战友罗大运扑在王正义身上挡住了弹片,自己身负重伤,临死前不肯瞑目,王正义哭着说,你放心,我只要活着回囯,第一个儿子一定姓罗,顶你门户,帮你爹娘养老送宗。王正义言而有信,儿子生下,取名罗志愿,罗志愿刚断奶,就被他送给了临沂罗大运爹娘。多少年来王部长都与他不通音信,直到王部长前妻临终前,王部长才联系上他,让他见到了亲生母亲一面。
罗志愿其实才五十多岁,妻子病逝,生有一子,这儿子为罗家争气,考上了囯外研究生,在美国成家立业定居。饭后,罗志愿从包中取出儿子-家的照片,递给王部长看。这小子娶的是一个洋女人,生了-个可爱的混血儿男孩。王部长说,我这曾孙叫个什么名,罗志愿说,罗,罗约翰。王部长说,这就对了,姓罗,我见了罗大运他才不会骂我。
午餐时老丈人喝酒比平时多了一倍,要不是王梅抢下酒瓶,他还不肯罢休。酒多,老丈人就少了平时的威严,朝着罗志愿孩子似的又是傻笑又是流泪。崔辅成朝王梅使了个眼色,王梅拽着她妈退回了厨房,崔辅成对儿子说,走,老爸带你去浇大粪。
老丈人种菜还真是把好手,垄埂整得寸草不生,干净得像是男人刚刮了胡子的下巴。茄子和辣椒挂满枝头,南瓜藤伸出手来不时地缠住崔辅成父子的裤腿,风吹来,丝瓜架上刚开出的黄花一不小心就扑上人的脑袋,那些已经绿油油的丝瓜就晃晃身子,也就几下,你注意到那身段时,就稳重起来。崔辅成装满粪桶,扁担上了肩,又放下,他想起来少了一个步骤,得往粪桶里扔几把稻草,没有稻草,他就去院墙边摘了几把青草,果然,走起来那粪水就不飞溅了。崔辅成虽说是从小读书,但毕竟是农家孩子,放暑假也下过田。为什么以前想不起来这一招呢,崔辅成觉得今天开窍了。
做一个农民也不错,如果农民的收成能保证生活富足。粪担压在肩上,粪勺柄抓在心中,沉甸甸的,踏实,老丈人莫非就是贪恋这种踏实的感觉?崔辅成当然是不会回去做农民了,那么,院长任期结束后,安安心心回外科做个医生,也是不错的选择。做什么其实不重要,姓什么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回到客厅,那对父子还在唠叨,崔辅成说,王天一,跟外公外婆舅舅道再见,你得回去做功课了。
王梅很奇怪,她第一次听到丈夫喊了儿子完整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