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伏特费了很大的心思,找到了可以根治小儿咳嗽的药方。小儿咳嗽算不了大病,却很让人头痛,信河街有句话叫“老医师也怕小儿咳”。黄伏特找了很多医师,有西医,也有中医,都没有办法根治常常的咳嗽。后来,他打听到,信河街有一个姓姜的老中医,住在打绳巷,他家有祖传的专治小儿咳嗽的秘方,连吃三帖,包准见效。黄伏特带着常常去找那位姓姜的老中医,老中医是找到了,他说自己已经八十三岁,从八十岁起不再给人看病。黄伏特带着常常去了三趟,都被老中医挡回来。
让黄伏特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竟然在本味酒家见到那位姓姜的老中医,他一个人,三个小菜,一壶酒,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独自享受。黄伏特问酒店的经理,他什么时候来的?经理告诉他,老人是酒家的常客,最少有三年了,每隔两天就会来一趟,点的菜都是一样的:一碟盐水花生,一盘江蟹生,一盘芹菜拌虾皮,外加一壶加饭酒,要五年陈的。他对酒的温度要求很严,一定要在四十五到五十摄氏度之间,低于这个度数他说太凉,酒还没醒。超过这个度数他就说酒酸了,要换一壶。酒上了之后,他要服务员端一盆热水放在桌上,他把那壶酒放盆里保温。一般情况,他都是中午十一点半来,一个人慢慢饮,好像在想什么事,偶尔夹一下菜,一直吃到下午三点钟,才结账离去。黄伏特听了之后,交代经理,老人以后来酒店,每次送他一份烤秋刀鱼。
大约是两个月后,黄伏特接到经理的电话,说那个老人想见他。黄伏特赶到酒店,老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只说了一句:
“谢谢你的烤秋刀鱼,以后不要再送,再送我就不来了。”
说完就结账走了。
黄伏特站在那里呆了很久。
过了两天,经理交给黄伏特一张纸条,说是老人给的,黄伏特展开一看,心里跳了一下,这是一副中药的处方,上面写着:
土牛膝3克;
罗汉果3克;
杏仁3克;
桔梗3克;
京竹茹3克;
桑树枝4克。
连续煎服三帖。
黄伏特马上拿着这个方子去抓药,拿回家熬。
从那天开始,黄伏特每天早晚各喂常常一次中药。第一帖药喝了三天。从第四天起,常常咳嗽时会咳出一点淡红色的痰来。第二帖药喝下去后,常常咳嗽出来的痰多起来了,像一小块的果冻,颜色是黑的。第三帖药开始吃时,常常的咳嗽就少了,偶尔咳出一丝痰来,颜色也浅了,是淡黄色的。三帖药都吃完后,常常的咳嗽真的好了。
黄伏特还是不放心,好是好了,会不会几天后又发作起来呢?这可是常有的事。他提心吊胆等了几天,这几天,他连夜里也没睡好,他平时的睡眠是很好的,头一粘枕头,马上睡过去,一直到凌晨三点钟准时醒来。这几天里,只要常常一声咳嗽,他立即就醒过来。常常是跟保姆睡一个房间,跟黄伏特的房间隔着一个书房,但是,哪怕只要他发出一点点响声,黄伏特就从床里坐起来,等了半天,见那边没有动静了,才躺下接着睡。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一个半月,常常没有再咳嗽,有咳嗽的话,也是吃东西时被呛了,咳几声就过去。也有两次,常常故意咳几声,对黄伏特说:
“爸爸,常常咳嗽了。”
黄伏特也故意咳几声。常常笑了起来,说:
“爸爸没有咳嗽。”
黄伏特终于放下心来了。这个心一放下来后,头顶上的天空就开阔了,忍了好多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对季丽妮说:
“常常的咳嗽治好了!”
季丽妮连看也没有看他一下,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话一说出口,黄伏特后悔了。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想来想去,黄伏特觉得应该感谢一下姓姜的老中医。他算准了一个他来本味酒家的日子,从私享国菜馆调来了一条野生黄鱼。他还特别交代厨师,这条黄鱼要用广式蒸,但又要有葱油的味道。老信河街的人都喜欢葱油的味道。
那一天,老中医却没有出现。
到了下一个该来的日期,黄伏特也备好了酒菜。老中医也没有来。
黄伏特有点坐不住了。他抽了一个时间,跑到打绳巷去打听。看见老中医家的门锁着,门框上挂着一块红布。黄伏特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信河街的风俗,只有家里老人过世才在门框上挂红布。他问了一个邻居,果然,老中医在半个月之前就走了。
黄伏特回到本味酒家后,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老中医留给他的那张药方。那张药方在他手里不停地被翻来翻去,这样翻了大概有一个钟头后,想出了一道药膳,名字叫清热乳鸽煲。用的主要配料都在药方上,外加一个乳鸽,一点冰糖和姜片。其实,黄伏特早就想在两家中餐馆里推出清凉解热的药膳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药方。刚拿到姜老中医这个药方时,他就有这个朦胧的想法,常常喝完三帖中药后,这个想法就坚定起来了,所以,他很迫切地想请老中医吃一顿饭,一方面是表示感谢,另一方面就是想跟他谈这个事情,准备给老中医一笔钱,把他这个药方买断。他没有想到老中医走得这么快。这让黄伏特觉得很过意不去,白拿了老中医的药方。但是,他现在人都走了,黄伏特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怀念他了。这么想后,他就叫经理把季良找来。季良来后,黄伏特把做药膳的想法跟他说,问他的看法。季良也觉得不错。
说到季良,前几天,黄伏特接到一个金小麦的电话。接到那个电话时,已经是深夜了,黄伏特问她怎么了?金小麦说季良不理她了,跟她吵了一架。金小麦的声音很大,后面还有音乐声,说到最后,她就哭起来了,反复地说季良不要她了。有点语无伦次。黄伏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只是劝金小麦说,没有事的,叫她先休息。
几天后,黄伏特在私享国菜馆的大厅,看见他们相互搂着朝外走,有说有笑的。黄伏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谈恋爱嘛!闹点情绪总是有的。
最近有事的是季丽妮。她这次打了个翻身战。快餐厅开业当天,就做了个满堂红,中午十一点不到,所有的位置就坐满了。客人还不断地涌进来,很多客人都是点好了菜,站在桌边等。第一天中午,平均每张桌翻了五次台。这个效果是季丽妮没有想到的。晚上来的客人比中午还要多。
季丽妮的快餐厅开了半个月,来吃饭的客人不少反多。她就把餐厅的内部做了一点调整,把桌与桌之间的距离缩小,加了一些桌位。
季丽妮也没有想到快餐厅的生意会这么好,头一个月下来,营业额做到一百二十万。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虽然另外两家酒店的营业额都比快餐厅高,但快餐厅的花销低呀!店面小,员工少,原材料成本轻,资金周转快(谁会吃快餐也挂账呢)。一个月的利润算下来,居然比本味酒家还高些。第二个月的营业额是一百五十万。这时,季丽妮坐不住了。
老实说,季丽妮开快餐厅,并不是完全为了钱去。可是,两个月做下来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想既然快餐厅的生意这么好,这么能赚钱,为什么不能多开几家呢?对于她来说,既然已经开出了第一家,那么,再开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只要照着第一家的样子复制过去就是。
黄伏特也知道,季丽妮已经把棋子布下去了,准备在信河街的东南西北各开一家快餐厅,这几天派人四处去看房子。
也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季良爱上另一个女孩。
这事的起因是电视台的美食栏目来私享国菜馆做节目,在厨房里采访了季良,采访他的女主持人长得小巧玲珑,有一张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有个大大的酒窝。季良只是看了她一眼,心就被带走了。事情过后,他开始关注每晚电视上的美食节目。
从那以后,金小麦到酒店来找他,他不见,给他打电话,不接。金小麦要去厨房找他,他早就交代门口的保安,不要让她进来,如果她使用武力硬冲进来,一定要提前通知他,他从消防通道溜走。
金小麦找了一个星期,连季良的味道也没有闻到。她就来找黄伏特,一边说一边眼泪“仆仆”地流。黄伏特还不知道这事,他只能对金小麦说,季良性格比较孤僻,有时做事不合常规,叫她先别急,明天他找季良问一问,回头再跟她联系。
第二天,黄伏特找季良谈了一下,季良很坦率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他听了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好,黄伏特问季良说:
“你找那个女主持人表白过了?”
“没有。”
“女主持人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那个女主持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没有。”
“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金小麦了?”
“不知道。”
黄伏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季良脑子里在想什么。跟季良谈过之后,他就把这事跟季丽妮说。季丽妮全部的心思都在快餐厅上,听完黄伏特的话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他这样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完之后就出去看房子了。
这下把黄伏特难住了。他找了季良,连个头绪也没有问出来。可是,他答应金小麦,帮她问一问季良,做做季良的思想工作。现在的情况让黄伏特左右为难。他答应要给金小麦一个回信的,这个信怎么回?
黄伏特还是没有躲过金小麦。一个星期后,他接到金小麦电话,只好照实说了,说他做了季良的思想工作,没有做通。这一次,黄伏特把季良的毛病也说了。可金小麦的态度很明确,她不在乎季良的那点毛病,她说:
“我爱季良,他的毛病我也爱。但是,如果他不爱我了,那是另一回事。只要亲口跟我说清楚就行了。我要跟他见一面。”
黄伏特觉得金小麦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其实,他上次跟季良谈话时,就跟他说了,他要喜欢女主持人也可以,叫他跟金小麦见一面,把事情讲清楚。季良只说一句“我不见”。黄伏特知道,他是天才,说不见就不见。他一直这样。黄伏特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鼓了很多次勇气,把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说出来了,他对金小麦说:
“你去找季丽妮谈一谈吧!”
这当然是很无耻的踢皮球做法了。黄伏特知道,把金小麦推给季丽妮是最后的手段,因为到了季丽妮那里,就是谈钱的事了。
金小麦说:
“我给她打电话了,她说她没空。”
“她这段时间是真的比较忙。”
黄伏特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时,金小麦那边传来几声“哦哦哦”的短促声音。接着,电话就断了。他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再打过来。
又过了两天,金小麦没有再给他来电话。黄伏特庆幸地想,她可能也死心了吧。现在的女孩子,对感情都是看得比较开的。如果真是这样,总还算一件好事,他心里内疚,事情毕竟是过去了,慢慢就会淡下去的。
然而,退回来看,季良的状况也是让人不能放心。他现在每天晚上抱着电视看。电视上的美食节目是夜里十点播,每期半个钟头。一到晚上九点,季良就从厨房消失了,到家后洗澡,喷古龙香水,穿西装,十点钟准时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女主持人,一边发出乐呵呵的傻笑声。黄伏特觉得他的病一定升级了,他怎么会放着一个真实的女人不要,偏偏喜欢上电视里的一个女人?而且,看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要去跟那个女主持人见面的意思。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连菜也不会烧的,说不定他会整天捧着电视机,连家门也不出去呢!
黄伏特把自己的想法跟季丽妮说了。季丽妮这次抬头看了看他了,说:
“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你去看看吧!”
“好吧!等我把手头的事情理顺再说。”
就在黄伏特跟季丽妮说这事的第二天中午,他接到了金小麦的电话,她问黄伏特在哪里?黄伏特说在家里。金小麦说她就在他家楼下,黄伏特走到窗口看了看,她果然在楼下。黄伏特叫她上来。
她一上来后就哭了,说:
“姐夫你要救救我。”
黄伏特吓了一跳,说:
“怎么了,你慢慢说。”
“我怀孕了。”
听了这话,黄伏特的脑子热了一下,心想,事情搞大了。他说:
“怎么会这样?”
“这几天总是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今天早上去医院做了检查,医师说我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黄伏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问金小麦说:
“那怎么办?”
“我想见一见季良,问问他的意思,他如果真的不爱我,我就把孩子做掉,如果还爱我,就把孩子留下来。”
黄伏特觉得,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跟季良见一面。他看了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这时,季良肯定在本味酒家的厨房里,他对金小麦说:
“我们现在就去本味酒家找季良。”
他们到了本味酒家后,先去了黄伏特的办公室。这是他们来的路上就说好的。厨房里又乱又吵,根本没有办法说话,说了也听不见。黄伏特让经理去厨房把季良叫来。不一会儿,季良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出现在黄伏特办公室的门口,金小麦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她似乎很远就闻到季良的气味,激动地站起来。季良来到门口后,长长的脑袋伸了一下,蛇一样缩回去,一个转身,飞快地跑了。金小麦跑到门口,喊了一声“季良”,他已经无影无踪了。金小麦“嗷”地一声哭了起来。
黄伏特带着金小麦去厨房找,厨房里的人说他刚才匆匆地跑了,什么话也没说。黄伏特带着金小麦找了整个酒店,依然看不到季良的影子。他肯定是躲起来了。
接下来三天,金小麦每天都来本味酒家等季良,季良都没有出现。
第四天,黄伏特发现金小麦没来,他去厨房看了看,季良在厨房里,正在做鲍鱼,做鲍鱼是季良的拿手戏。鲍鱼是很难做的,鲍鱼本身没有味道,做时就要加味,而每个人的口味不同,这个味就很难调了。一般的厨师都会受这个因素的影响,做出来的味道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只有季良,他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口味,他只是把自认为最好的味道做出来就行了——这一对比,境界就出来了。鲍鱼的色也很难掌握,因为它本身没有色,火候掌握得不到,颜色就淡了;烧过了头,就焦了。做鲍鱼最关键的环节是汤,它的味道全在汤里,汤一定要浓,既要保持鲍鱼固有的鲜味,又要做出鲍鱼本身没有的香味。这个汤只有季良会做,黄伏特也做不出他的味。所以,见他全神贯注地做鲍鱼,黄伏特本来想问他这三天去哪里了,也就忍住没问。
下午四点半,黄伏特在私享国菜馆里接到家里的电话,是保姆打的,她慌里慌张地说:
“常常不见了。”
黄伏特头皮被刺了一下,觉得身体要瘫下去,问她说:
“怎么不见了?”
保姆说:
“她四点二十分去幼儿园接常常,幼儿园的阿姨告诉她,常常被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女人接走了,她自称是常常的阿姨,说带常常去找爸爸。”
听到这里,黄伏特已经猜到了,是金小麦接走常常。可是,她把常常接走干什么呢?会去哪里呢?怎么事先没有跟他打个招呼呢?黄伏特心里又急又气,但又不能对保姆撒,他匆匆挂了电话,正想把这事情告诉季丽妮。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叫了起来,一看,是金小麦打来的。金小麦的声音又急又尖,开口就说:
“黄伏特,如果你想要儿子,就把季良带来见我。”
黄伏特问她说:
“你在哪里?你不要乱来啊!”
金小麦说:
“我在纱帽河的服装店里。”
黄伏特叫金小麦让常常听一下电话,他听到电话里叫了一声“爸爸”,就被金小麦接过去了,她已经哭起来了,但依然咬着牙说:
“黄伏特,你如果一个钟头内不把季良带过来,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儿子。”
黄伏特听见电话里传来常常的哭声,他拼命说:
“好的好的,你别乱来,我一定把季良带来。”
挂断电话后,黄伏特给季丽妮打了电话。季丽妮半天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后对黄伏特说:
“马上去本味酒家,先找到季良再说。”
黄伏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本味酒家,用了十二分钟。季丽妮这次的动作却是出人意料地迅速,她已经在酒店里了,正在办公室里跟季良说话。季良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去。”
季丽妮口气还是很轻:
“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季良低下了头,把厨师帽摘下来,捏在手里,什么话也不说。季丽妮去推他,根本推不动。季丽妮说话已经带着哭腔了: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每次惹了事拍拍屁股走人,也太不负责了。”
说着,季丽妮又伸手去推,要把他推出门外,一起去金小麦的服装店。这时,季良身体歪了一下,黄伏特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去抓,没有抓住,他在门口一晃,就不见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两人只好往纱帽河赶。赶到纱帽河时,已经过了四十分钟。金小麦服装店的门半关着,黄伏特叫了一声常常,里面传出常常的声音,他叫道:
“爸爸。”
接着是金小麦的声音,她说:
“黄伏特,你有把季良带来吗?”
黄伏特说:
“让我们进去再说好不好?”
金小麦说:
“进来吧!”
进去后,黄伏特看见,金小麦抱着常常,坐在墙角里,她左手搂着常常的腰,右手拿着一把十厘米左右的水果刀。一看他们进来,金小麦哭起来了,说: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把季良带来的。”
黄伏特说:
“我们做了很长的思想工作,他不肯来。”
金小麦说:
“放屁,你们根本就没想让他来见我。”
黄伏特说:
“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总会解决的。”
金小麦突然冷笑起来,说:
“好,我们现在就解决。”
说着,金小麦右手的水果刀举起来,架到常常的脖子上。季丽妮看见金小麦把水果刀对着常常的脖子割下去,吓得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这个时候,坐在金小麦怀里的常常突然尖厉地叫了一声:
“妈妈——”
听见常常的叫声后,金小麦右手的水果刀突然停住了,左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在这时,常常双脚一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金小麦的怀抱,一头扑进季丽妮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金小麦左手摸着肚子,眼睛愣愣地看着常常和季丽妮,举着的右手缓缓地垂了下来。黄伏特见她嘴皮动了动,裂出一句什么话,没听清楚。他看着金小麦,想说句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黄伏特想离开,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金小麦想不开怎么办?她手里还拿着刀呢!他让季丽妮抱着常常先出去,然后打了一个电话给本味酒家的经理,让经理来看着金小麦。经理来了之后,他们一起把金小麦手里的水果刀拿了下来。金小麦倒没怎么反抗。然后,他再三交代经理,一定要看住金小麦,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
回到家后,常常还是紧紧贴在季丽妮怀里,时不时地抽泣一下。保姆要来接手,季丽妮说不用。黄伏特摸摸他的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了一个方向,在季丽妮的身上拱了拱,把脸埋得更深。
从纱帽河回来后,季丽妮一直抱着常常,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盯一会儿,就低下头,在常常的额头上亲两下。每亲一次,她就把常常抱得更紧一些。黄伏特知道她抱得已经很吃力了,常常的身体总是往下滑。滑下去后,季丽妮就用大腿顶一顶,把常常的身体往上送一送。黄伏特要替她接一把手,她摇了摇头,不让。黄伏特让她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这样轻松一些。季丽妮还是摇了摇头。她抱着常常,在客厅里,慢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常常先是整个人趴在季丽妮的怀里的,手臂箍住季丽妮的脖子,双腿圈在季丽妮的腰上。后来,季丽妮把他换了一个姿势,侧着把他抱在怀里,这样,能够更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季丽妮看着看着,忍不住在他的脸蛋上亲一下。
这中间,黄伏特接到经理的一个电话,经理说金小麦的朋友到服装店来了。黄伏特问她,金小麦的情绪怎么样,经理说基本稳定了。黄伏特就让经理回酒家去了。
常常躺在季丽妮怀里一直没有出声。无论是趴在季丽妮怀里,还是被她侧抱着,他的双手都是紧紧地抱着季丽妮。好像只要他的手一松开,季丽妮就会跑掉。黄伏特问他肚子饿不饿,他摇了摇头。一直到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他才慢慢闭上了眼睛。不久后,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他睡熟后,双手依然紧紧地抱住季丽妮。季丽妮把他放到床上,她也跟着躺进了被窝。
等他们都睡着后,黄伏特才发现肚子空空的。他拿了车钥匙,轻轻地带好门,来到楼下,给金小麦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金小麦接了,声音很轻很轻,说:
“姐夫,对不起!”
黄伏特听了她的声音,知道她已经平静下来,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不过,这也在黄伏特的意料之内,下午在她的服装店里,常常叫了一声“妈妈”,好像把她心里某种东西叫醒了,黄伏特就知道,接下来,她不会再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了。所以,他对她说: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听见电话那头“嘤嘤嘤”的哭泣声。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我明天就把季良送到医院去,他也会好起来的。”
黄伏特说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金小麦。这句话是季丽妮说的,就在下午去金小麦服装店的路上。季丽妮对黄伏特说:
“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把季良送到医院看一下。”
黄伏特当时没有心思深究,只是点了点头。现在想来,季丽妮这句话肯定不会是随便说说的。
挂了电话后,黄伏特开车去本味酒家拿牛腩面的料。回来后,见季丽妮搂着常常仍然睡得很熟。他就去厨房煮牛腩面。煮好面后,已经是十点多了,他把季丽妮叫醒。季丽妮轻轻地摸了摸常常的额头,他的额头一层密密的细汗。季丽妮用毛巾小心地擦干,然后,慢慢地抽身起来。到了餐厅,看见饭桌上的牛腩面,季丽妮的眼神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黄伏特。黄伏特叫她吃。季丽妮犹豫了一下,好像不敢坐下来。脸上居然出现羞涩的表情。但她终于还是坐下来了,先是慢慢地喝了三口汤。喝一口,对着碗里吹一口气。三口汤过后,她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又低下头,吃了一口面。吃完一口面后,再往嘴里夹了一块牛腩。然后,她用筷子往面下挑了挑,挑出一棵青翠的蒿菜。她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棵蒿菜,看着碗里升腾上来的热气,突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