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前,我在教室门口拦住了红旗,我说:“我相信了,都是鬼火。一定是的。”
红旗轻蔑地笑了,理都没理我就进了教室。我进了教室就开始给毛小末写纸条:
“放学去看稻草垛。”
我们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坏,一个星期以后就看见廖神腿进了红旗家的草垛。我和毛小末侦察过那个草垛,外面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扒开角上的一堆草,就能看见里面一个大洞,钻进两三个人也绰绰有余的。草垛里有洞不稀奇,很多人家的草垛都有洞,小孩挖着玩的,给狗或者猪睡的。红旗家这么大的洞我还是第一次见。那天我们听见廖神腿收酒瓶子的吆喝,远远地跟着他。跟了足有两个小时,我们都快撑不住了,廖神腿的吆喝突然变低,慢悠悠地出了巷子,然后车头一转,直往南跑。我们立马来了精神。
我们看着廖神腿进了小院,像红旗他爸在家时那样去收酒瓶子。过了一会儿,红旗她妈来到草垛边,像要扯草,抓了两把一闪身就钻进去了。然后是廖神腿。
“现在就过去?”毛小末手都哆嗦了,去兜里掏火柴,额头的伤疤因为激动和害怕更加明亮。“点着了往哪边跑?”
“过一会儿,”我说。我知道我的伤疤和毛小末的一样亮。我能想像几分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当草垛摇晃起来,不管火从哪一边开始烧,他们都会像老鼠一样逃窜出来。
“快点呀,红旗回来就完了。”
“星期天他都去栋梁家,吃了晚饭才回来。”
草垛开始有了动静,我却突然不想点火了。我对毛小末说:“你去红旗他叔叔家,告诉他们这里有小偷。快去!”
毛小末更愿意干这个。他跑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快。红旗的二叔、三叔家都住在桥北边,离这里很近。他们的速度也很快,三个男人,提着棍子和铁锨。他们跑上了桥,我已经躲到了水渠里。我看见毛小末对他们指了指稻草垛。
那么严重的结果是我没想过的。他们不仅堵住了草洞,还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都揪到了桥上。红旗他妈还好,虽然赤着脚,总算还穿了一些衣服。廖神腿只穿了一条裤衩,他们打断了他的那条没瘸的好腿。然后把他收到的酒瓶子都摔成了碎玻璃,摊在桥上,让他待在玻璃渣子上,随他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我和毛小末在他们堵住草洞的时候就跑了,在巷子里到处游荡。我突然感到了恐惧,心里充满了说不清楚的空荡。靠近桥的巷子里,已经开始传说廖神腿被抓的事了,很多人锁上门往桥上跑。我终于克制不住,跟毛小末也去了。
围了一大圈人。我挤进去,看到红旗她妈低着头坐在地上,头发里和衣服上缀着稻草叶子,有人向她身上扔过石子和树枝,还有一只破鞋。她的一只光脚被什么东西砸破了,血已经干了。红旗的二叔正攥着铁锨顿着地骂,他说怪不得我大哥整天喝酒,怪不得他要跟一个寡妇私奔,原来家里出了个偷人的老婆,要偷你也偷个像样的,你偷廖神腿!你把我大哥害了不说,你还把我们家人的脸都丢光了!他骂完了,顺手用铁锨拍了一下碎玻璃,廖神腿就吓得一哆嗦,接着就叫起来。他抱着两根光胳膊坐在碎玻璃上,腿上全是血。快十二月了,他只穿着一条被玻璃划破的裤衩。红旗他妈一动不动地坐着,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一声不吭。
我挤出人群,毛小末问我干什么,我没说话,撒开腿往栋梁家跑。他家在村西头,跑得我两腿发软。他们坐在院子里,学大人的样子抽烟,每人手里夹着一根干枯的丝瓜藤,地上还有剪好的一堆。
“红旗,快去!”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妈跟廖神腿被你叔抓到桥上了!”
红旗坐着没动,咬着冒烟的丝瓜藤。我看见他的手抖了一下。栋梁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说被抓了,就催红旗快去。红旗还是没动,栋梁又催,红旗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站起来,把丝瓜藤扔到地上用力踩,踩了几下,一脚把剩下的丝瓜藤连同剪刀都踢飞了。
我也挨了一下,因为我坚持劝他赶快把他妈带回家。他给了我一个耳光,依然没有回去。